辰州宋记府邸，花厅。
宋志顺哈哈大笑，“这段时间我哥三个不在，你们几个辛苦了！大家都是自家人，莫要拘谨，坐！”招呼梁元明、蒋荣毅、龙仁张入座。
梁元明先禀告“这是东厂递来的文书，同意我们成立靖安役，员额三百人，装备按东厂配置，由宋记自行解决。靖安役主要职责为护厂护矿，靖境安民。直属东厂，地方衙门与卫所无权干涉。二是辰州府转来的行省衙门文书，关于被俘的白岩庙山匪交由宋记全权安置。”
宋志顺仔细翻看了手里的两份文书，点头说：“靖安役的批复文书到手，至少武力是合法了。嗯，不错。至于白岩庙的一干人员，宋雷少爷自有安排。稍后龙仁张辛苦下，把其中的青壮选出来送往乐安百户所。”
蒋荣毅禀告“自生火铳目前已经生产三十七把，因工艺较为复杂，产量暂时难以提升。钢臂驽已经生产五百一十九把，目前工艺较为成熟，可以大批量生产。板甲改进了锻造工艺，也已经生产了五百套。只是那东厂的张开楚已经跟随马军回来了，军械生产是否暂停？”
宋志顺严肃道：“宋雷少爷考虑到了，等会我会拿两套钢臂驽与板甲分别送呈辰州府与东厂，看看朝廷是何打算。
至于自生火铳，先暂停生产，等待宋雷少爷的指示。已经完工的自生火铳，由梁元明率领三十名护厂队员，现在应该叫靖安役队员护送山匪精壮，一起秘密带回乐安。”
宋志顺眉头挑了挑，又问：“其他生产如何？”
蒋荣毅答：“水泥生产了七万斤，按宋雷少爷先前所说，如今都囤积在大江口。至于药品、家具、煤炉、暖手炉等，东厂已经分别提货四次，每次钱货两仡，往来账本在此。”
宋志顺一挥手“好，与东厂的合作继续按以前的安排推进，至于账册等宋雷少爷回来他来看。”
蒋荣毅沉声“喏！”
“龙镖头，你说说！”
龙仁张挺身站起：“少爷！木器厂、钢铁厂、药厂、水泥厂护卫森严，外人绝难进入。只是--”
“吞吞吐吐干什么，有话就说！”宋志顺面色一沉。
“报告少爷，每天都有鬼鬼祟祟的人在厂子外面转悠，外面护卫队的压力很大，能否加派些人手？”龙仁张忐忑说道。
宋志顺沉思片刻，道：“目前暂时人手不够，过段时间等后续靖安役人员训练出来再说。目前只能把人手调整一下，重点安排到钢铁厂，那里不能有失。”
“喏！”龙仁张应道。
宋志顺看向梁元明：“帮我准备两份贵重的礼物，等会我要去拜会郭千户与吴同知大人。”
话音刚落，下人进来禀报“郭千户前来拜访，人已到门外。”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快快有请！”
宋志顺将郭千户迎入花厅，双方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郭千户便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地说道：
“宋少爷，快人快语，郭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先前犬子与宋雷少爷议定的那笔买卖。两把钢臂弩，外加一套板甲，换一匹上好的河曲战马！如今第一批二十六匹战马已留在乐安，不知宋记的军械何时能交付？”
宋志顺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拱手道：“千户大人果然是信人，战马既然已到，我宋记的货自然早已备齐，随时可以交割。能与郭千户合作，实乃宋记之幸。不过——”
他话音稍顿，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一划，声音压低了几分：“这批钢臂弩与板甲，工艺特殊，尚未正式禀明朝廷与东厂备案。若是大张旗鼓运送、操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旦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这其中关节，千户大人深谙兵事，想必比宋某更清楚其中的风险。如何稳妥交接，又如何遮掩使用，还须大人费心筹划，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郭千户闻言，浓眉一挑，随即发出低沉的笑声，眼中精光闪动：“宋少爷考虑周详！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他身体前倾，压低嗓音：“战马入境，自有卫所勘合文书掩护。至于军械……郭某可派亲兵以押运辎重为名，夜间行路，直入乐安军营库房。日常操练，亦可在封闭校场进行，对外只称演练新阵。东厂那边……”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辰州卫自有应对之策，宋管事不必过虑。”
宋志顺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举杯示意：“如此，宋某便放心了。大人运筹帷幄，宋记自当全力配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似无意地将手边茶几上的一份卷起的图纸挪动了一下，使其稍稍展开了一角。
就在他伸手去端茶杯的瞬间，那份图纸因卷轴的弹性，“恰巧”完全摊开，露出了上面用精湛笔法绘制的图样——那并非寻常物事，而是一套结构复杂、覆盖战马全身的重型马铠的分解图示。精钢打制的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一应俱全，关节处以皮革相连，活动处预留寸许间隙，在光线下，图纸上的马甲仿佛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寒光。
郭千户的目光原本随意一扫，下一刻却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他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与渴望，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呼吸都为之粗重了几分。他身为卫所军官，太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了！这绝非民间能拥有的图样，甚至在大明边军精锐中，如此完备、精良的重装马甲也极为罕见。若能有数十骑如此装备的重骑，在战场上简直就是无坚不摧的铁壁洪流！
“这…这是…？”郭千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指向那张图纸。
宋志顺仿佛这才“发现”图纸的展开，脸上露出一丝“懊恼”与“意外”，连忙伸手将其重新卷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遮掩：“哦，此乃下面匠人胡乱画的些玩意儿，不入方家之眼，让千户大人见笑了。”说着，指尖在图纸上不着痕迹地轻点两下，便要将其收到一旁。
“且慢！”郭千户猛地出声阻止，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眼神锐利地看向宋志顺，之前的交易条件被他瞬间抛诸脑后。钢臂弩和板甲虽好，但比起能打造出一支决定性力量的重装骑兵，前者立刻显得黯然失色。
花厅内的气氛，因这一张“意外”显露的图纸，陡然从简单的交易，转向了更深层次、也更危险的合作谈判之中。宋志顺知道，宋记与辰州卫千户所的关系，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郭千户指节攥得发白，沉声道：“宋少爷，明人不说暗话。钢臂弩与板甲的生意照旧！这马铠——贵号开个价码！”
宋志顺叹息道：“此物干系重大，恐招非议。此等甲骑具装，私造乃诛九族的大罪。除非...”他刻意停顿，观察对方神色，“除非千户大人能说服兵部或东厂批复辰州千户所作为宋记军械换装的试用方。”
郭千户闻言，瞳孔骤然收缩。他缓缓直起身子，指节在茶几上无意识地叩击着，花厅内只闻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他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宋少爷这是要拉着郭某往刀尖上跳舞啊。”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宋志顺，“兵部那条路，要过五府、通六科，满朝文武都盯着。倒是东厂...”他指尖蘸了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个“张”字，水痕很快洇开，“那位张役长既已常驻辰州，近水楼台先得月。”
见宋志顺凝神静听，他压低嗓音：“三日后，都指挥使司的佥事大人要巡视辰州卫。届时郭某可安排一场剿匪演练——”他目光扫过被卷起的图纸，“若佥事大人亲眼见识过钢臂弩破甲之利，再‘偶然’得知宋记还能打造此等重器...想必很愿意在给东厂的密报里添上几笔。”
他身体前倾，声音几不可闻：“东厂最忌边军与兵部过从甚密。若由他们主动提出试装新械，反倒能堵住朝堂清流的嘴。只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宋记需先备齐十套马铠，要快。待张役长的条子送到兵部，你我便是为君分忧的忠臣良将。”
烛火摇曳间，两份文书在茶几上投下扭曲的暗影，而第三份尚未落墨的盟约，已在这辰州夜色中悄然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