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我去给你换水。”顾泽接过林瑾手里的蚊香,把它放到小木屋门内到角落里。
刚放下去,蚊香又熄灭了,顾泽想再点,林瑾连忙摆手:“灭了就先放这里吧,我不用的,我夏天点就够了。”
顾泽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拎了两桶干净的水。
等顾泽换好干净的水,准备去添柴烧火的时候,发现林瑾早已坐在灶洞口,已经烧好火了。
林瑾没有点灯,周身被一捆捆的柴火围绕,灶洞里暖黄的火光映照在林瑾的脸上,满是冻疮的双手也沾满了污灰。
林瑾看到站着的顾泽,拍了拍手上的灰,看顾泽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有些局促:“洗澡水现在已经热了,我去洗了,你早点休息,房间在二楼的主卧,被子是之前洗过放起来的,我也放床上了。”
林瑾侧身从顾泽旁边经过,隐隐地好似闻到了顾泽身上刚洗过澡的皂角的清香,好似还带着一种淡淡的木松的香味。
顾泽没有立即上楼,他到院子里的井口旁,揭开盖在上面的井盖,白天已经用开水溶化且用木棍敲开了最上面的冰层,现下又隐隐地结了层薄薄的冰。
顾泽从里面打了些水放到一旁洗衣服的凹槽里,把自己的脏衣服放在里面,撒上白色的洗衣份,慢慢揉搓。
冬天的井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顾泽却把整双手都浸泡在水里。
这是顾泽从未感受到的刺骨的冷。
眼前又浮现林瑾红胀皲裂满是冻疮的双手。
顾泽洗好衣服就坐在木椅上发呆,看着墨色的冬夜,思绪不定。
“顾泽。”
“顾泽,你还在吗?”
小小的呼喊。
顾泽立马从发呆里惊醒,快步走到洗澡的小木屋前回应:“刚刚是在喊我吗?”
里面不可置信地沉默了一小会。
“我还在。”
直到顾泽的声音再次穿过了木门而来。
林瑾在热气缭绕的雾气里涨红了脸:“我。。我好像没拿衣服。。。”声音越来越低。
但顾泽还是听到了,没有一点犹豫:“在哪,我去帮你拿。”
“在前屋的藤椅上。”
顾泽听罢立马转身跑回前屋。
林瑾把整个身子都没在水中,盯着粗粝凹凸的土墙,羞愧的情绪快要把林瑾淹没:“对不起,麻烦你了。”
无人回应。
昏暗的煤油灯还是围绕着不断撞击玻璃灯罩的小虫子,发出小声又清脆的响动,在这个寂静的冬夜显得尤为清晰。
蓦地,指节轻轻敲门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安静。
“我回来了,拿到了,可以开门进来吗?”顾泽拿着干净的衣服,耐心询问。
洗澡的小木屋,除了木门,里面还有一道灰色花案的布帘。
“好,麻烦了。”林瑾小声回应。
顾泽伸手轻轻推开木门。
伴随着木门打开关合的摩擦地面的“吱嘎”声,林瑾莫名开始紧张。
整个人又往下沉了沉,温热的水已经浸泡围绕到了林瑾的脖子。
放置衣服的竹木衣篓在布帘里的木凳内侧。
顾泽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帘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好像够不到。”
林瑾听完一愣,“哗”的一下从水里起身,温热的水面上雾气缭绕。
“能不能麻烦你一只手从帘里伸过来,我应该能接到。”
声音仿佛也随着湿热的雾气浸润到耳尖,顾泽双耳有些微的泛红。
不知是刚刚院内刮起的寒风太过刺骨。
还是帘内湿润弥散的雾气太过缠热。
顾泽闭着眼睛伸出修长的右臂。
“。。衣。衣服。”林瑾磕磕巴巴地小声询问。
“。。。我。衣服在我另一个手上,抱歉。”
顾泽在帘外,依旧不敢睁眼,迅速把左手拿着的衣服递到右手,又伸进帘内。
耳朵通红滚烫,这份滚烫慢慢从耳尖蔓延到脖颈。
接过衣服的时候,林瑾湿热柔软的手指触碰到了顾泽弯曲嶙峋的指节处。
两人像触电一样各自弹开,林瑾把衣服放进竹木衣篓,整个人又“倏”地一下沉到水中。
“那我就先出去了。”
“奥,好,谢谢。”
熟悉的木门关合“吱嘎”声响起。
好半响,林瑾拍打了两下水面。
溅起的水滑落到下颚。
等林瑾洗完衣服都收拾好,已经很晚了。
看了看四周,并没有顾泽的身影,
可能太累了已经上楼睡下了。
正当林瑾踏上楼梯准备上楼的时候,听到老肥猫“喵了几声”,灶台那边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人影晃动。
进贼了?
林瑾放轻脚步,慢慢朝着灯影处走去。
正当要揭开灶台前的帘布,顾泽就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水从里面掀帘而出。
迎面对上。
老肥猫蹭了蹭顾泽的裤子腿管,晃晃悠悠地又去找奶奶窝着睡觉去了。
“你洗好了?”
“啊,对,都收拾好了。”
顿了顿,林瑾看向顾泽手里端着的水盆:“大晚上你烧热水干什么?”
顾泽视线瞥向林瑾长满冻疮皲裂的双手,把水盆放置在木桌上:“你的冻疮。”
林瑾还没反应过来,顾泽轻轻卷起林瑾手腕处的衣袖,将林瑾的双手缓缓托至浸泡在水里。
微微的烫热。
原本又痒又疼的冻疮在浸在水中那一刻,仿佛都得到了舒展和熨慰。
林瑾余光偷偷看向顾泽,昏暗的灯光温柔地落在顾泽侧脸,一笔一划描摹着顾泽的眉眼。
-
最后顾泽把主卧让给了林瑾,自己睡狭小又逼仄的杂货间。
今晚后半夜的月亮似乎异常明亮,月光悄然爬上破旧的窗棂。
一地月光。
林瑾伸手,月白色的光影下,一直盯着自己满是冻疮怪异扭曲的双手。
眼前浮现的是昏黄灯影下顾泽柔和的眉眼。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热水的余温。
另一侧的房间。
顾泽抬头盯着天花板上零星的蜘蛛网。
“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
“顾泽?”
“是我,还能走吗?”
“祝你生日快乐。”
“我明天生日。”
“啊,那。。。祝你明天生日快乐。”
“那你欠我一个生日礼物。”
“好。”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和施舍,我这种人有属于我们这种人的生活,请你不要把钱浪费在我的身上,不值得。”
“今年还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过年。”
“不麻烦的。”
“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嗯。”
画面如走马灯一样一幕一幕地再现。
许久,顾泽闭上双眼,沉沉入睡。
-
大年三十。
天初微明,小村四处就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和爆竹声。
林瑾很早就醒了,下楼洗漱好就看见奶奶早就起床张罗起来。
老肥猫躺在院前的椅子旁,慵懒地伸了伸柔软的四肢,懒懒地晒着初升的旭日暖光。
顾泽一下楼就看到奶奶拉着林瑾去拜奶奶房间旁摆置的菩萨像。
奶奶眼尖瞅见了下楼的顾泽,拉着顾泽一块拜观音菩萨。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两个崽崽平安顺遂,学业有成。”
袅袅的香烛烟火下,观音像慈眉善目注视着底下的信徒。
从林瑾的角度,侧看的观音像微微低眉。
似是叹息,
悲悯众生。
早饭过后,林瑾跟着奶奶祭祖,桌上摆着给先人祖宗吃的小杯白酒和碗菜,门前烧着纸。
顾泽帮忙贴对联和福字。
“错啦”林瑾从顾泽手里拿过准备贴上的福字:“福字要倒贴,倒福,倒福,就是福到了。”
“好”顾泽低声回应。
“老咪,要过来点红了。”林瑾把门口懒洋洋舒舒服服晒着太阳的老肥猫抱起,用小毛笔占了占红墨水,在老肥猫额间点了点。
林瑾揉了揉老肥猫发腮的圆滚滚的猫脸:“我们老咪新的一年也要平平安安。”
“喵-”老肥猫懒懒回了一声,从林瑾怀里跳出,抖了抖毛。
晚间林瑾的爸爸倒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不用烧他们的饭。
今年还是在林芜外祖家过,等那边的亲戚走完,约莫着大年初五初六过来。
“来,小芜,和奶奶说说话。”电话那头林父柔声喊着最疼的小女儿。
“不要,我不要,外婆给我买了新的游戏机。”林芜在电话另一头大声叫喊。
“这孩子,没大没小,都多大了就知道玩。”林父宠溺地笑骂。
奶奶哼了一声:“你们教的好。”
林父没说话,沉默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小瑾还好吧?”
“你不管你女儿,我这个老太婆心疼我大孙女,崽崽懂事,从不让我操心。”
“那就好,小瑾小时候也皮的,现在长大了就。。。”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传来林芜的催促声:“爸爸,你在干嘛,妈妈说要吃饭了,你快来。”
“好好好,爸爸马上来。”林父连声答应着,匆匆撂下:“我就先挂,过几天我们带着小芜丫头去看你。”
“还死不了。”
奶奶“啪”地一下就挂了电话。
林瑾在灶炕前听的一清二楚,手里紧紧攥着几根柴火,低着头沉默。
这时,原本窝在灶洞里的老咪突然钻出来跳到林瑾脚边,轻轻蹭蹭林瑾的裤脚。
林瑾摸了摸老咪毛茸茸的额头,老咪温柔地舔舐着林瑾的手心。
晚上奶奶烧了碳火盆,小小的空间暖洋洋的。
年夜饭奶奶吃的格外开心,小酌了两小杯。
窗子玻璃上贴着各式的剪纸,透过剪纸的形状空隙的夜色天幕被烟花照的格外绚烂。
奶奶年纪大了,今天还小酌了两杯,很早就打着鼾睡着了。
林瑾和顾泽围坐在炭火盆旁守岁。
窗外不断的升空的烟花映透过窗户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走,我们也去放。”林瑾异常开心地从墙角拖出几个爆竹。
顾泽从林瑾接过两个有些大的爆竹,和林瑾一块捧到前院。
林瑾摆好爆竹,找到长长的引火线,掏了掏自己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把打火机。
“我来吧。”顾泽想接过打火机。
林瑾避开顾泽伸过来的手,紧紧拿着打火机:“不不不,我来,你先站远点。”
顾泽没动。
“我小时候经常偷偷放,每次都被好一顿骂,最近两年奶奶年纪大了眼神越来越不好,都是我来。”
林瑾看着站着不动的顾泽,轻轻推了推:“你站远点,我老手了。”
顾泽动了动,往后退了两步。
“你离得太近了,再远点。”林瑾朝身后的顾泽摆摆手,示意再远点。
顾泽艰难地又小小退了一步,眼神紧紧盯着林瑾手里捏着的引火线。
“哎呀,你们城里人没放过爆竹吗,还是太近。”林瑾着急地扯过顾泽羽绒服衣袖,把他带到门口的屋檐下。
林瑾转头看了看与爆竹的距离,松开顾泽的衣袖:“这个距离可以了,别动噢。”
“好。”顾泽点点头。
林瑾跑到爆竹前,拿出打火机点引火线,第一次有点紧张没有点成功。
林瑾又点了一下。
点燃了,引火线在火焰的燃烧下发出小小的“呲呲”声。
林瑾猛地转身飞奔到门口屋檐下,跑得太快惯性一下撞到了顾泽的肩膀,顾泽稳稳扶住林瑾。
“咻—”“咻—”
爆竹猛地窜向上空。
夜幕里“砰”地一下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烟花团簇。
“哇!好看!你看你看,我放的,漂亮吧。”林瑾激动地摇晃着旁边顾泽的手臂,指着夜幕中的烟花。
顾泽抬头:“好看。”
午夜12点。
“砰-”“砰-”“砰-”·····
一瞬间
各种各样的烟花团簇在夜空中绽放,映照着漆黑的夜宛如昼明。
“新春快乐!”林瑾看着绚烂的烟火,兴奋地大喊。
顾泽转头静静地看向林瑾:“新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