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小张

　　                            一

　　    7：40分开班前会，现在都已经7：50了，还不见小张的影子。老张盯着立成一排的员工，没说什么，只习惯性的吼了句，我们的承诺是什么？员工齐声回答：安全，质量，执行力！

　　  老张本来也不想计较什么，但现在是什么时候？船上忙得像打仗，交船节点把生产计划赶得屁股上呲火冒烟！自已在领导面前已立下军令状，必须在七天之内拿下全部提交项目，保证试航与交船节点坚定不移。

　　   老张本来脾气就有些火爆，嘴里骂骂咧咧着，再说小张这龟儿子实在不像话。小张是本地人，去年初刚进公司，学校分过来的，春节前老张还刚跟他签过师徒带教协议。整天吊儿朗当的，染个黄不黄红不红的杂毛，左耳装个耳环，右耳经常挂着个蓝牙耳机。老张都不知说过多少回了，蓝牙耳机也不知道被老张没收过几个了，但这小子笑嘻嘻的，也不急眼。今天没收了明天耳朵上照样挂一个新的，好像家里多土豪似的。老张想发火，可一看那张笑嘻嘻的脸，又发不起来了。因为那张脸和自己两年前不幸出车祸的儿子的脸一样，充满了青春气息，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每每这时，老张就一阵心酸。

　　   老张属云贵川那个方向的人，少数民族，在船厂已经摸爬滚打近三十年了，从一个小鲜肉硬是磨成了一个被他们视作脾气古怪的老头子。自己也从一个外地农民工逐渐成为了公司的高级技师，一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老头子！……”

　　  老张不用回头，就知道小张来了。“叫老子，你个龟儿子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小张笑嘻嘻的一阵风似的跑远了，耳边只丢下来一句话，“昨晚玩过了头，下次不敢了……”

　　    下次个锤子，你还有下次！老张在心里暗暗骂着，眉毛随着眼睛都竖了起来。这孩子灵性倒很灵性，只是根本就不是上班这块料，完全没把这份工作当回事，天天一帮狐朋狗友不知道搞些什么。和自己当初来上海的时候真是没法相提并论，那时候自己也刚刚二十出头，还没有结婚。费了多少周折才得到这份工作，天天生怕哪儿做得不好，丢了这份工作。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骂，有谁能知道。天天跟着师傅后面想方设法的多学点东西，白天干过的活晚上睡在被窝里还在一个劲的琢磨。            

　　    老张闭上眼，喉咙里如千万只蚂蚁在爬。这些年，一直在外，家都顾不上了，儿子前两年出事之后，老家里老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本来想把老母亲接到上海这边来，可老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老家。没办法，老婆也回去了，毕竟老母亲的身体需要人照顾。自己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了，有时候知道自己不好，就是控制不住。老婆在身边的时候天天吵，最后吵都懒得吵了，一吵老婆就哭，老婆一哭自己也想哭，心里酸得像打翻了个大醋瓶子。

　　  慢慢的，似乎好了一些，时间真是一剂稀世良药啊。忙的时候，天天加班，自己反倒感觉充实了！尤其最近一段时间，更是没日没夜的守在船上，试航节点越来越近，船上的生产形式也越来越紧迫。生产已经接近收尾，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按计划明天上午九点，船舶就要离开码头试航接受检验去了，有关部门和人员在微信上也发了相应的通知。今晚下班又不知道几点了，反正自己一个人，也无后顾之忧了。再说，就是以前老婆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因为家里的事影响到一星半点。

　　  大伙儿都在紧绷着，做着试航前的各项检查和准备。老张吃过加班饭，感觉有点儿冷，又加了件外套。小张他们已经从船上下来了，在现场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的争论着什么。小张看起来也似乎终于长进了一些，这两三天一直在加班，尽管还是有一些散漫，但多少还是有一些责任心的。这不，为了一点工作中的小事情还在和同事争得面红耳赤。老张咳嗽两声，大伙儿静了下来，有一点尴尬的气氛，像开会时的样子。

　　   小张突然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道，“老头子，差点吓死我了……”

　　  “吓你个铲铲，老子就是站起来一下。”

　　  “吓你个铲铲。”小张抚着胸口，学着老张的样子。“来上海几十年了，连阿拉都不会说，只能说吓你个铲铲……”

　　  “你个龟儿子。对了，还有你们几个去试航的，明天早上八点之前登船，上午九点准时离码头，都别忘记了。”

　　   “yer，sir。”小张伸着脖子喊。其他几个员工也笑着附和着。

　　  “你爷是个铲铲，这龟儿子在船上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老张笑着盯了一眼小张，随手带上办公室上的门说，“我到船上再看看。”

　　  下班的工友都收拾收拾下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还没下班的小张。突然有手机响了，是老张放在桌子上充电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小张看了一眼，是老张爱人打来的。心里有些纳闷，这老张爱人不是在遥远的老家吗？这一遍一遍的打手机，好像有什么急事？如果不接电话，那边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小张凑过去，屏幕上有好几条从老家发过来的微信，但又看不见具体内容。

　　  老张上船去一时半会下不来，自己听着一遍一遍的铃声就像孙猴子听唐僧念紧箍咒一样。小张终于还是忍不住，点开了手机，那边传来了老张爱人的声音，像是质问的口气。因为是他们老家话，小张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似乎听见了老张母亲身体不好，家里谁谁谁来看了，谁谁要谁谁回去问问怎么办之类的。好像挺严重的，又好像挺着急的，但又不一定怎么办。小张懵懵懂懂的坐了半天，终于等到老张回来了。

　　  小张用手指了指桌子上充电的手机，告诉老张老家来了电话。老张打开手机，看了半天。忽然从兜里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看着桌子旁边严禁吸烟的标识，又忽然掐灭在旁边的垃圾篓内。嘴里叹口气说，“我知道了，明天试航船舶上午九点离码头，别忘了。”

　　 老张说完，把头靠在椅子上，样子有些疲惫。小张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说，只说道，没什么事，我先下班了。老张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倒似乎从鼻腔里传来一些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