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俯身半蹲在摊子前，拿起一把刀上下打量，问道：“老人家，听说您的刀很锋利，可怎么不见您吆喝刀好？”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往日都是我家老头子出来卖刀，如今他病了，下不了床，这才换了我出来。他会吆喝，我不会。”
“您照学不就行了？”
“嗨，我想学也学不来啊。”老婆婆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头子，他平时从来不刮胡子，卖刀的时候，拿着这菜刀往脸上一蹭，胡茬子就掉下来了，过路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好刀，他出摊的时候，我家的刀从来不愁往外卖。我这脸上又不长胡子，想学也没得学啊。”
小六听乐了，这卖刀的老爷爷还真是有点意思：“那确实是没法学，不过若是能刮掉胡子又不刮破，倒真说明是把好刀，刀刃得打磨很薄才做得到吧？”
“姑娘，这你可就不懂了，刀刃要利、要硬，但是不能太薄，刀刃太薄了，用不了太长时间。再说刮胡子也真不算什么，我家的刀，别说轻轻一蹭就能把胡子剃掉，就是拿一块铁过来，也能给它切下一条条大削子来。”
“哦？那您该备一块铁，在这儿削铁块，这样客人不就都招揽过来了吗？”
“不行不行，削胡子不费刀，削铁块可费刀啊。削上十下八下没有事，刀还能正常用，要是一直削，不出半天的功夫，这把刀也就费了。”
小六没有与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一把刀卖多少钱？”
“以前卖一百文，家里急用钱，现在七十就出手卖了，这个价钱真的已经很便宜了。”
小六数了数，摊子上大概摆了六七十把刀，她对沁儿说：“给老人家一百文，先买上一把。”说完她又对郑乾说：“你去找个铁匠铺子，买块生铁回来。”
老婆婆不知道这姑娘在做什么，明明告诉她卖七十文了，她偏要给一百文，还让刚才那孩子去买铁块，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六说：“姑娘，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不说瞎话，这刀真的能削下来铁，不用专门买铁块试。再说这是菜刀，回家也是在灶上切菜用，你回家一试就知道好不好用了，真的犯不着为了试刀特意买块铁。”
小六笑着说：“老人家，你别误会，我让他去买铁块，不是为了试刚才买的刀，而是想帮你把剩下的刀全都卖出去。”
“全卖出去？那怎么可能，我都在这里做了整晌了……”老婆婆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真的不能用铁块，削铁太费刀了，为了卖几把刀，再搭进去一把，那可就不值了。”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我刚才数了数，你一共有六十多把刀，我按一百文一把的价格全买下来。我手里这把等会就直接带走了，剩下的，等刚才那个小伙子回来了，让他帮着你卖。要是天黑了没卖完，你就把剩下的刀都包好，让他带回去，我会想办法处理。如果卖得好，能高价把刀卖出去，多卖的钱也都算您的。”
“这……”老人一时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知道你好心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可你买这么多刀回去，家里也用不着啊？”
“放心，我家亲戚多，送也能送完。再说最后也不一定都落在我手里，等会儿卖一卖，说不准就卖出去大半了。”
不一会儿郑乾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灰白的铁块。小六把刚才那把刀递给他，让他削些铁屑下来。郑乾把刀刃对准铁块的侧面，用力切了下去，果真切得动，一片卷曲的铁屑掉了下来。切了四五片铁屑后，小六让他停手，俯身在他耳边嘱咐了一些话。
嘱咐完以后，她让沁儿清点了摊子上菜刀的数量，按一百文一把的价格给老婆婆结清了帐。又让老婆婆帮忙把刚才那把菜刀包好，沁儿接过来，就同小六离开了，留下郑乾一个人帮忙卖刀。
郑乾反复琢磨刚才东家说的话，想不太通，但是他觉得既然东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就按东家的吩咐，先是把刀上的草标都捡起来扔了，然后把摊子上的菜刀分成三批，把铁块和铁屑摆在显眼的位置，开始吆喝道：“卖刀，削铁如泥的菜刀，真正的削铁如泥，不信的就来当场试一试！”
有几个人路过的，好奇地问：“你这刀怎么卖的？”
“普通的一百文一把，中品的一百一十文，上品一百二十文！”
“哪种能把铁削下来？”
“削铁简单，普通刀就能削下来，中品、上品的更是没问题。”
“你削一个我看看？”
“可以削给你看，这些铁屑子就是刚刚削下来的。你挑吧，挑哪把，我就试哪把，但是我若削下来铁，你就得买刀，不能耍我玩！”
那人点了点头，挑了一把刀，等着看好戏，围观的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傍晚时候，郑乾回到了磐匠坊，两手空空，却是精气焕发，又变回以前那个精气神十足的郑乾了。小六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刀肯定卖得很顺利。
郑乾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汇报：“东家，刀都卖完了，一把也没剩，卖到最后的时候差点抢了起来。”他满脸崇拜地看着东家，丝毫不去隐藏这份仰慕，“七十文贱卖都卖不出去，涨到一百二十文一把的反而卖出去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大家竟然愿意买贵的也不买便宜的！”
小六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说：“你自己琢磨琢磨。”
“我都琢磨了一路了，就是想不通。东家，你就跟我讲讲吧，快把我憋死了。”
小六看他嘴唇发干，料想他是吆喝了半天没顾得上喝水，把茶壶推了过去，让他坐下来歇息一下，给他上了一课：“贵还是便宜，都只是人的一种感觉，有的人觉得贵，有的人却不觉得贵。那些觉得贵的人，也并不是真穷的买不起，他的腰包有钱，只是觉得你的东西贵而已。就好比这把刀，如若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哪怕站在你面前的是腰缠万贯的富人，也许他有能力买下几十家打刀的铺子，但是仍会嫌弃你这一把刀卖得太贵。并不是他买不起，也不是他小气，而是你没能让他看到刀的好。所以不要总去想定的价格是高还是低，要想办法让客人了解你卖的东西，了解的越多，他就越不觉得贵。”
郑乾一边大口往肚里灌水，一边睁大了眼睛听她讲，小六接着说：“那位老婆婆心疼削铁费刀，总怕把一件好刀给削坏了。但是她没再多想一想，展示的东西也是可以卖出去的。既然刀削上几片铁，并不妨碍继续用，为何不当下就卖个客人呢？客人亲眼看到这把刀能削铁，买的也放心。有那堆铁屑在那里做招牌，这刀就不愁卖。”
“那你让我把刀分成三批卖，明明是一样的刀，最后有卖一百文的，有卖一百一十文的，还有卖一百二十文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问你，可是一百一十文的卖完得最早？”
“对，东家怎么知道的？”
“过路的人被这削铁如泥的菜刀吸引来以后，下一步就是琢磨买那一把才是最合适的。买东西的人都会这么想——买最便宜的吧，怕买回去用不住，买最贵的又怕吃亏，想来想去大多数都会买中等价格的。”
“一开始就都卖一百一十文不行吗？”
“都卖一百一十文，那岂不又没对比了，没有对比，人家怎么知道自己买的是低价、高价还是中等价格？”
“可是高价的最后也卖光了，这又是为什么啊？”
“只要有噱头把顾客吸引过来，卖到最后，必然是客人围得越来越多，可买的刀越来越少，物以稀为贵，再不买就再也买不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又看到别人已经买到了刀，自己心里更着急，多花上十文钱也就不觉得心疼了。最关键的是，这把刀做工好，原本就值一百二十文这个价。”
郑乾听得很兴奋，高兴地说：“东家，你这招叫自己打自己，结果打着打着就把东西给卖出了。”
“自己打自己？”小六乐了，“这个叫法好，自己打自己可是能打出大学问来的，你啊，好好琢磨一下！”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小六在汴京城的商场掀起了一场风浪，打响了自己的名号。事后郑乾反复琢磨，觉得她就是“自己打自己”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