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灾堂里人头攒动，坐满了来看病的人，等的时间久了，大家就开始聊起了天，一时间吵吵嚷嚷的。
小六此时正坐在大厅里，排队等卫老郎中给她看诊，她心里默念着伏灾堂门口那对楹联——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伏灾堂以此为志，确实令人佩服，毕竟卫老先生一届盲人，明明自己看不见，却秉承了观世音大慈大悲的宏愿。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却立志为他人带来光明，这如何不让人为之折服？
嘈杂的人声中，只听有一个尖锐洪亮的声音，那是一个穿着单夹衣的胖妇人，她问身旁坐着的瘦妇人：“你脸色发白，是哪儿不见好了？”
瘦妇人用手帕挡着嘴咳了几声：“受了点风寒，头晕乏力，来找卫大夫给开副方子。”
“呦，风寒可不能轻心，这病可大可小，前门曹家的小子，差点就被这风寒把小命给折腾走了。得亏来了伏灾堂，救回了一条命。”胖妇人提高了嗓门，故意要让坐在周围的人都听得到似的，好把关注都集中到她这里。
“前门曹家？不是都说曹家跟小卫大夫关系不大好吗，听说两家见了面也互不搭理，怎么，曹家也来伏灾堂看诊了？”瘦妇人问道。
“曹二跟小卫大夫是有积怨，打小就是冤家。他俩小时候念同一个学堂，这曹二嘴上没把门，仗着年幼泼赖，可没少糟践卫老大夫眼盲之事，小卫大夫见了他都是绕着走的，曹家这些年也从没来过伏灾堂看病。可这次不一样，曹二的儿子得了风寒，这孩子才三岁，身子骨薄，扛不住。曹二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换了好几家医馆，灌下去不少汤汤水水，还是没见好。曹二四十岁了才得这个儿子，待他金贵的很，看着孩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实在走投无路了。别人都劝他来伏灾堂找卫大夫，起初他还放不下脸面，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儿子，谁让这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呢？这不，最后曹二腆着脸来伏灾堂求卫老大夫。人家卫家不计前嫌，什么不中意的话也没说，卫老大夫当下给开了药方，又吩咐小卫大夫给孩子施了针，把孩子给救回来了。所以说啊，这风寒得早点看，还得找准了郎中，可千万拖不得。”
“这么说，卫老大确实是神医妙手，这方子竟如此灵验，当即就见效了？”
“也没那么快，中间曹家还来闹了一场。”胖妇人撇了撇嘴，似是很瞧不惯曹家，为伏灾堂打抱不平的样子，“曹家小子喝下药，气息上窜，促出一口血出来，这可又把曹二吓坏了，非说卫家在报复他，说卫老大夫草菅人命，带着人来伏灾堂大闹了一场。”
“呦，还有这事儿？催出浊血，气血就顺畅了，怕是曹二不懂吧？”
“可不是说，人家伏灾堂自有主断，既开了方子，也知道服药后会出现什么症状。卫老先生也不阻拦，听任他们这伙人吵闹，等他们骂累了，不说话了，只告诉曹二一句——‘半月为期，幼子必愈’，就没再解释什么。后来这孩子竟然就慢慢好起来了，跟卫老先生推断的一模一样，只用了半个月，就活蹦乱跳的，一点事也没有了。曹二这才明白自己做的不是人事，登门给卫老先生叩头谢罪，哭着骂自己不是东西，说多亏了卫先生，才把孩子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小六听到二人的交谈，默默地想，以德报怨，这才是大医典范啊。
“敖姑娘是哪位？”一个伏灾堂的伙计一边朝这边看，一边大声喊道，“敖姑娘跟我来吧！”
小六站起身来，向那伙计点头示意，跟着他朝内堂走去。
因卫老大夫眼睛不方便，不便上下楼，卫智明就把一楼的内堂留出来让父亲坐诊用，而他自己则在二楼坐诊。
只见一楼内堂门上还挂着一个小匾额，上面写着“杏林春暖”四个大字，右下角有一小行极不明显的小字，写着某人赠，这块匾额应该是病人赠送的。
走进内堂，一个两目紧闭的老人正坐在那里等待，虽是鹤发，却面色红润，一看便知保养有道。他听到了脚步声，抬手朝旁边的椅子上一指，客气地说：“请坐吧！”
小六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西侧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医书，卫老先生眼睛不便，这些书自然是由其他人念给他听的。南向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蜻蜓点水图，由荷叶、蜻蜓、远山构图，画功似乎并不怎么样。
“老先生好。”小六坐到那张椅子上，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卫老大夫问：“姑娘哪里不舒服？”
“近来总是夜不能寐，忧思难眠，胃口也不似以往那么好了，请先生为我诊一诊。”
“姑娘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号号脉。”卫老大夫伸出自己那血管凸起、满是褶皱的手，等病人把手递上前来。
小六挽起袖口，把手腕放到老人手指下面。卫老大夫眉头微皱，不时地侧动额头，这脉探了许久，仿佛难下定论。
“先生，脉象可是有什么异常？”
卫老先生摇了摇头：“不浮不沉，不细不洪，节律均匀，老夫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姑娘这脉象实属奇特，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姑娘是否冬日里也不畏寒？”
“哦……先生说得对，我确实不怕冷天。”小六明白了，龙和人的脉象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这才引起了老先生的注意，她怕他再多问，就把手抽了回来，“我爹娘也不畏寒，也许是随他们吧。”
“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底子不错，应当好好珍惜。”卫老先生缓缓地说，他闭着眼睛，显得有些神秘，“夜里难眠的症状出现多久了？”
“大概有十多天了吧。”
“一般心肾不交、阴虚火旺的人才容易睡不着觉，从刚才姑娘的脉象上看，姑娘体质强健，不应该出现这种症状。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情忧思过度？”
“确实有件事情堵在心口，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慌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