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继续说道：“以前他们在林子里歇脚，把马往树上一栓，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牡丹阁的客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府上这些下人仗着主子的势力，在街面上也是叫得上名的。林子西边就是朱雀大街，每天人来人往的，过路的看到这林子里的下人，就知道这家的主子又来逛牡丹阁了。下人们在林子里站上半天，不就是满大街的宣告自己主人正在牡丹阁里寻欢作乐吗？虽说来牡丹阁消遣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也用不着故意让别人知道吧？”
伯雅微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她刚才说的不是全无道理。
小六又说：“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了，倒也没什么，万一要是被这家的女主人瞧见了，回到家里还不得闹个鸡飞狗跳？闹得多了，难道不影响牡丹阁的生意吗？”
伯雅微一时语塞，确实有不少客人都是家室的，来牡丹阁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跟家里明说。伯雅微说：“你也不用把事情夸大了，不过是些车夫和随从。他们是看家护院的下人，终究还是要听主人的。只要他们的主子愿意来我牡丹阁就行了，别的都没那么要紧。”
“伯公子，你可别小瞧了这些车夫，有些时候车夫也是能坏事的。”
伯雅微又冷笑了一声：“小小的车夫能坏什么事？”
“伯公子难道不知道羊斟惭羹吗？”小六笑着说，“春秋时期，宋国主帅华元杀羊宴请部下，忘了把羊肉分给他的车夫羊斟。羊斟怀恨在心，等到两军对战之时，把华元乘坐的战车赶到了敌军阵营，堂堂的宋军主帅，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敌军给活捉了。这车夫啊，想让他帮你成什么大事，也许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是若他心中积了怨恨，想要坏你的事，那可是绰绰有余。”
伯雅微又没话说了，羊斟惭羹出自《左传》，他幼时念私塾事，先生是教过的。他依稀记得当时他们那群学童摇晃着脑袋，齐声朗读羊斟最后对华元说的那句话——“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
原本他是打算用蛮使横把对方吓走的，可来的是姑娘家，他这招就不灵了。而这个丫头又是伶牙利嘴，着实不好对付。伯雅微思忖片刻，刚想到怎么辩驳，还没等他张口，小六又说话了。
“我初来乍到，没提前拜访公子，确实有不周之处。让公子心里落了不痛快，说到底是我的不是。现在天色还早，伯公子何不赏脸去一趟我的茶馆，我亲手给公子泡一壶好茶，权当做赔礼道歉了！”说着她站起身来。
伯雅微连忙拒绝：“这个倒是不必。”他当然是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谈事情，这样才能占据主动。
小六对沁儿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过来，伸手就去拉伯雅微的衣袖。这下可又把伯雅微吓了一跳，他毕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这授受不亲的道理他启蒙的时候就听得耳朵起了茧，急忙躲闪着说：“别动手，我自己走。”
伯雅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扫了小六一眼，眼神中有些愠色和无奈。
三人走出雅间，伯雅微走在前头，脸色阴冷。小六两人跟在后头，一脸的轻松。清徽站在远处，看到三人走了出来，见他们没有发生什么冲突，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玉壶茶馆，小六指着门口的匾额，问伯雅微：“伯公子，你看我这匾额上的字题得怎么样？”
伯雅微抬头看了看，点头说道：“笔力雄厚，有些筋骨，不知这字出自谁人之手？”
“这是张太清张大人亲笔题的。”
“张太清？你是说汴京府尹张太清？”伯雅微一时有些愕然，没想到这小小的茶馆，竟能求得张太清亲笔题的匾额。
“是啊，说起来，张大人还是我这玉壶茶馆的第一位客人。”
小六带着伯雅微走进茶馆，茶馆的一楼此时很是热闹。茶馆跟牡丹阁是联动的，牡丹阁客人多的时候，茶馆的客人也多。有几个喝茶的人看到伯雅微走进来，纷纷站起来同他打招呼。伯雅微也很热络，逐一问候对方。
小六在心中暗笑，刚才他还瞧不起这群车夫下人，见了面倒是客气的很。
伯雅微同众人打完招呼，就被小六直接带去了二楼。
二楼有几间隔断房，没有门，站在走廊里就能看到里面。伯雅微好奇地往里看了看，每个隔断里都坐着一个瞎子，正在给客人做按跷。他满脸疑惑，不解地问小六：“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伯公子，我这里也有雅间，我们咱们还是泡壶好茶，坐下来慢慢说吧。”
小六把伯雅微带到雅间，沏了一壶好茶，将南山彭家铜矿七个矿工的遭遇详细说给伯雅微。
伯雅微听完以后点了点头：“嗯，这倒是个善举。”
“我是想着给他七人寻个活计，让他们能自力更生维持生活，却考虑不周给伯公子添了些不痛快。”小六叹了一口气，故意说，“这茶馆确实是沾了牡丹阁的光，要是伯公子心里不舒坦，要不我还是另寻个地方搬走吧。”
伯雅微忙说：“别别别，我何时心里不舒坦了，我要是早知道你开这茶馆是帮张大人的忙，那就没有今日的这些事了，都是误会。你这茶馆就安安稳稳地开，不能刚开张就换地方，别寒了张大人的心。”
小六给伯雅微添了些茶水：“伯公子大度，看来我今日也没福分吃公子的宴席了，今天得换我做东，好好答谢公子。”
“好说好说，张大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之前都是误会，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我以后也算是邻居了，还是应当互相关照才对。”伯雅微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他向来爱结交权贵，而府尹张太清为人清高，他平日想去拜见都进不了张府的门。既然这茶馆后头有汴京府衙关照，张太清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郑乾推门走了进来，来到小六面前低声说：“东家，昭王府的孙总管来了，说有事找您。”
“孙总管？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郑乾看了一眼伯雅微，趴在小六耳朵旁边耳语道：“他说太后突然提出来想去西郊逛一逛昭王的新府，事出突然，这才来找东家商量的。”
“可王府还没建好啊？”
郑乾回道：“冯先生说已经完工七八成了，厢房院子派人收拾起来也快，是能住人的，不会触犯了太后。这太后她想一出是一出，咱们也没办法啊。”
“沁儿，你跟郑乾在这里陪陪伯公子，我出去一下。”小六对沁儿说完，又有些抱歉的对伯雅微说：“伯公子，实在是对不住，外头来了一位贵客，不好耽误，公子莫要见怪。”
刚才郑乾说话的声音虽小，伯雅微却也听到了一些，他知道外头来的是昭王府的人，忙站起身来对小六：“敖姑娘客气了，去忙就是，不用管我。”
小六走后，伯雅微看了沁儿一眼，试探地问：“你们同昭王府还有来往？”
沁儿说：“嗯，给昭王爷干了一些小活。”
郑乾插嘴道：“沁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那可不是小活，西郊那么大的工程，全汴京城就找不到第二处。”
“西郊的工程？”伯雅微疑惑地问，“小兄弟，你说的可是西郊新建的昭王府？”
“是啊，西郊昭王新府，就是咱们磐匠坊给王爷盖的。”郑乾得意地说。
“磐匠坊？”伯雅微更加不解了，“磐匠坊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磐匠坊就是我们东家开的啊！”郑乾看着伯雅微，很是骄傲，“就是刚才你喊的敖姑娘，磐匠坊就是她的！”
伯雅微愣住了，过了很久才晃过神来，两手抱拳，对沁儿和郑乾说了一句：“失敬失敬！”
沁儿和郑乾相互对视一眼，看到伯雅微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忍不住笑了。
（后面的故事，以后会开《龙商传（二）》更新，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