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燃问她:“钟毓,你......怎么没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有点事。”
“很严重吗?”
“没事,都解决了。”她说得很轻,说完之后翻了个身,入眼的照样是一片黑暗。
“很累吗?”
“有点。”
陶燃停住了脚步,望着路灯下的几只飞蛾,“那你休息吧。”
钟毓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很累,不想在多聊,“好,我先挂了,拜拜。”
“嗯,拜拜。”
钟毓本以为自己今晚会失眠,但关掉手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钟毓一家都起得很早,店里已经开始动工修葺。钟毓在店子旁边支了一个小摊,把抢救出来的还能卖的东西放在上面卖。
六月的天气不是一般的热,太阳也不是一般的辣,钟妈妈心疼女儿,人家孩子高考完了还能到处聚会旅游,为什么她家小鱼就要遭这份罪,一想到这儿,孙君就更痛恨大哥一家子了。两口子都想让钟毓在家歇着,家里条件变得再差也不愿意苦着女儿。但钟毓死活不答应,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对于钟毓来说,她无法做到看父母忙忙碌碌,自己却在那心安理得的享受,她始终觉得,一个家,每个人都是有责任的,现在自己已经长大,应当要承但更多的重量。
钟毓没想过陶燃会来找她。当时钟毓正在小摊上摆货,一道黑影压了过来,钟毓以为是有人来买东西了,停下手头的动作,问:“要点什么?”
等她站起身,看清楚之后,才发现来的人竟然是陶燃。四目相对,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陶燃,钟毓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还是陶燃先开了口:“给我来瓶可乐吧。”
钟毓便很机械的拿了一瓶可乐递给陶燃,照样没说一句话,陶燃晃了晃手中的可乐,又问:“多少钱?”
钟毓这才回了点神,说:“啊?不用了。”
陶燃也没多客套,点了点头,把可乐拧开喝了一口,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修缮的店面,眼睫垂了下来,“那是你家的店子吗?”
钟毓低着的头轻轻点了一下,话到这里,好像有很多要说的,又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站在不远处旁观的沈黎宁实在受不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走过去把钟毓推向陶燃,“小鱼,你同桌来找你,别怠慢了人家,这里我来帮你看着。”
钟毓带着陶燃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奶茶店,是一个老婆婆开的,所有奶茶都是五块钱一杯,钟毓把奶茶递给陶燃,“尝尝吧,婆婆的手艺很好的。”
陶燃昨天晚上找侯老师问了钟毓家的地址,一大早就赶了过来,正好半路上遇到了沈黎宁,就把他带了过来。沈黎宁和陶燃说了钟毓家的事。陶燃听完后问了沈黎宁一句话,“她现在怎么样?”
“看着还挺好的,但谁知道呢?她一直都这样,不爱说,特能忍。”
陶燃一手搁在桌上握着奶茶,上下打量着钟毓,状态看着确实没什么问题。钟毓有些不自在,找了话题,“你怎么会来?”
“你昨天没去。”
“我不是和你说过家里有点事吗?”
“嗯。”陶燃说:“我不放心,想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毓一直低着头看奶茶荡起来的波纹,陶燃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钟毓开口叫了陶燃,然后抬起头和陶燃对视。看着钟毓的眼睛,陶燃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钟毓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是他想听的。
“我们毕业了,高中生活也彻底结束了。”她说。
“嗯,干嘛突然说这个?”
钟毓笑了一下,又说:“你高考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正常发挥。”
“是去G大吗?”那个最好的军事学院。
陶燃点了点头,“你呢?考得怎么样?打算去哪里?”
“应该还可以吧,到时候看了分数再决定。”说到这里,店里的婆婆给他们端上来了一叠小吃,婆婆问钟毓:“小鱼啊,这小伙子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婆婆有些耳背,钟毓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告诉婆婆,陶燃是她的同学,婆婆笑着连声说好,“小伙子长得真俊,和你还挺配。”
钟毓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后说:“婆婆,我们还小,不谈这事儿。”
“对对对,你们这些小娃娃,还是要以学习为主,好好学习啊,将来才能有出息。”
钟毓说:“知道了,婆婆。”婆婆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钟毓和陶燃从奶茶店出来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钟毓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家里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宜招待客人,于是便对陶燃说:“我送你去坐车吧,晚了怕是赶不上最后一趟了。”这话听起来有点像逐客令,陶燃只是点了点头,没太在意。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天空中晚霞缠绕,映照着镇上的几座小山,太阳也以小山为线慢慢地隐落下去。彼时还不是蝉最为活跃的时候,莫名的从这燥热的盛夏中感受到了几分幽静。一如当时和陶燃一起透过四四方方的教学楼看日落夕阳的时候。
钟毓知道,她是欠了陶燃一个答案的,她想,她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不会是陶燃想要的。
钟毓家店子的旁边就是公交站台。路过店子的时候,钟毓看了几眼,没进去,陶燃顺着钟毓的视线去看,店里已经没有工人在施工了,比起早上看见的满地狼藉要好不少,屋顶的瓦片已经全部换新,有一面墙也重新刷白了,衬得其它几面墙更加漆黑不堪,竟有几分不该在盛夏出现的萧肃清冷之感。
钟毓注意到了陶燃也在朝店子看,笑说:“没想到进度还挺快的。”
陶燃点了点头,没说话,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复又偏过头去看低着头走路的钟毓。
钟毓盯着地面走了一段路,终是抬起头去看陶燃,不期然地就对上了他的目光。只那么一眼,钟毓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她咽下喉头的酸涩,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说:“再见,陶燃,祝你前途似海。”她终究是说不出后面那句来日方长,哪里来得来日呢?
陶燃明白钟毓是什么意思,他怔愣了好一会儿,在跟钟毓,也是在跟自己投降。他知道,钟毓的决定他改变不了。
钟毓听见陶燃说,“你也是。”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陶燃深吸了一口气,略带请求地说:“可以拥抱一下吗?”
钟毓是抗拒的,她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放手的时候会很痛。但心底里有个声音说:钟毓,就这一次,允许自己放纵一次吧。
她上前,微微踮起脚,轻轻环住了陶燃。这一抱,谁都不敢用力,但却让他们记了很久,很久......青涩又懵懂,克制却热烈。
最后,钟毓说:“你该上车了。”
陶燃下车后天已经黑了,小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他迷茫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在妈妈家里看见一个叔叔,爸爸家里多了一个阿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家没有了。现在,他好像把他未来会有的那个家也弄丢了。
路灯将陶燃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长到陶燃觉得连影子都不愿意和自己作伴了。似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最终停下脚步,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猝不及防就红了眼眶。
那个晚上很普通,有星星,有月亮,甚至有夏日中难得的温柔清凉的晚风,但陶燃,没了钟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