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众亲友散去。
燕儇陪着秦佳女回到正内室,徐嬷嬷过来回禀说:“白天皇贵妃娘娘打发太监出来,赏了儇珠郡主礼物。”
燕儇微微一愣,心里疑惑:“为何单单赏我?”
秦佳女命小丫头将所赐之物取了出来,拿过礼品签子一看,上面写着——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事事如意簪、梅英采胜簪各一支,红麝香珠两串,穿米珠双蝶流苏、花开富贵流苏各一件,珍珠青金石坠角、蝙蝠坠著红宝石坠角各一串。
秦佳女喜不自胜,高兴的拉着燕儇的手轻轻拍打:“明儿个进宫谢恩去吧。”
“是。”
燕儇服侍秦佳女就寝,回到“枕翠苑”,她靠坐在榻上,背倚着缎靠枕,一只手无力的搭在织福字明黄锦绣引枕上,视而不见的盯着八仙桌上一盘红艳艳的樱桃出神。
据燕儇所知,皇贵妃虽奉旨统摄六宫多年,可是自废除先皇后,玄武皇帝好像并无意再册立皇后,近年来皇上垂爱年轻美貌的容妃。听族中女眷私下谈论,皇上专门为容妃在宫中设了她家乡的厨师。虽然这位容妃如今很得皇宠,但对皇贵妃并不能构成威胁,毕竟皇贵妃与皇上恩爱多年深受皇上的信任,并育有四子二女,而容妃入宫多年仍未能生养。
如果连她都明白一个道理,皇上的爱是善变的!那么,曾独享荣宠的皇贵妃也应该明白,以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已不需要与其他女人争夺皇上的爱,为自己的儿子争取那个至高无上的储君宝座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说皇贵妃想笼络安傅桓,为儿子争取到安氏家族的支持,故十分礼遇,燕儇是可以理解的。
天色完全黑下来,燕儇还坐在那里,也没叫上灯。
清晨时分,紫雁轻声叫她,“郡主,今儿要早起进宫谢恩呢。”
燕儇发了会儿呆,揉着眼睛点点头,“哦——”
燕儇在紫雁和雪莺的服侍下,盛装打扮后,坐了车一时进入皇宫。老嬷嬷引燕儇进了西次间来,请燕儇炕上坐。燕儇看了看,临窗的炕上铺着猩红的毡子,正面设着大红万福靠背,明黄的万寿引枕,两边设有一对海棠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有棋盘和黑白玉琢成的棋子,右边几上放着焚香用具,炕沿上有两个秋香色的锦褥对设。燕儇想了一下,并不上炕,而是在碧绿凿花的地砖上静立恭候。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燕儇便迎到门口,看到皇贵妃魏玑琳她忙福了福身,表示请安,魏玑琳笑着携起她的手坐到炕沿上,寒暄了几句,不过是些家常的话并无其它。
少时,就有玄武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传话“陛下召见儇珠郡主”,燕儇便向魏玑琳跪安,随着太监总管到了玄武皇帝静休的书房小院。燕儇进去时,玄武皇帝正拿着一卷法帖在看,边看边点头,食指在空中无意识的描摹着。太监正欲通传,燕儇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太监静候一旁。她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看了一眼玄武皇帝看的法帖,抿着嘴角笑了笑。
玄武皇帝一抬眼,恰巧看到燕儇在抿嘴笑着,他便合拢书卷,似笑非笑的看她,问道:“你笑什么?”
燕儇忙跪下身,回道:“回禀皇上,臣女在民间听人们说吾皇的字洗练达观、气韵流畅、丰姿绰约、端恭和顺,乃是古今第一,今日一见才知道吾皇的用功才是古今第一呢!”言词诚恳,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玄武皇帝哈哈大笑,说:“起来吧。”他看着燕儇,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你舅舅说你在家里时常习字,今儿个就让朕看看你的字如何。”
燕儇谦恭的笑道:“臣女怎么敢在皇上的面前班门弄斧呢。不过,能得到皇上指点教导的机会实在难得,臣女今日就厚着脸皮献丑了。”说毕,她落落大方的走到玄武皇帝的桌案旁,案上一摞各种名人法帖,并排是数十方宝砚和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上等毛笔如树林一般。
燕儇提起一支饱蘸浓墨的斑竹管毛笔,表情泰然,呼吸平稳,眼睛凝视着笔端,在一幅梅花玉版笺上非常用心的写下——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玄武皇帝伸过头来看,不禁惊叹:“好字!”
燕儇的字平和自然,遒美健秀,真是“飘若游浮云,矫如惊龙”。
“你学的是王羲之的字?可你小小年纪怎么竟学得这么像,这么好?”玄武皇帝的目光从字上移到燕儇的脸上,眼底绽放着惊喜与赞赏。
燕儇绷着一个谦虚羞涩的微笑,“皇上过奖了!”
玄武皇帝心情很好,黑眉下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采。一如既往,他的表情总是那么威严,可是今天更多了一些温柔,他像一位亲切的长辈款待小辈一样令太监送上宫中精致的酥饼点心、时鲜果品和梅汤等饮料。与燕儇无拘无束的聊天:几岁识字的?学骑射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伤?小时候有什么趣事?琐琐碎碎,燕儇说起来绘声绘色,玄武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太监总管立在一旁用眼睛瞟了几次刻漏,蹙了又蹙眉头,像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玄武皇帝的兴致,又能提醒玄武皇帝应该休息了。燕儇仿若未见,仍旧继续笑着回玄武皇帝的话,待玄武皇帝问完,燕儇看玄武皇帝兴致已尽便起身恭请玄武皇帝休息,玄武皇帝笑着点头同意,并命太监总管取来上品笔墨两匣赏给她,燕儇谢赏跪安,离了书房小院她才悄悄吐了一口气出来。
走了会儿,燕儇停在蹲踞在宫门旁边一只巨大的石狮子下,背靠着它那汉白玉莲瓣底座,她抬眼看看四周的红墙黄瓦,只觉得圈得人心逼仄压抑,再仰头望望蓝天白云,无边无际的明朗开阔。
忽听宫门另一边有人轻叹一声,“只愿生双翼,随风飞上天。”
燕儇怔了一瞬,她转身回头往宫门那边看去,只看到一个锦衣玉带,玉树临风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