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烂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就像四条为我们寝室友情提供的手纸，明明感觉还有很多，但扯着扯着就用光了。毕业季悄然来临了。
我终于接到了人事部王姐的电话，通知我近期去做个体检，到了那直接报单位名字就可以，体检是因为单位有食堂，怕有乙肝，如果身体没问题毕业后就可以直接来上班了。
这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陪陈子瑶和陈子萱逛夜市的情景，她们两个挽着我的胳膊在昏暗的路上走着，我转头看陈子萱时，她居然变成了龚晓菲，我想挣脱开她俩，却怎样都挣脱不开，陈子瑶和龚晓菲两个人像押着犯人一样把我押着向前走一直走，我看到前面是一个悬崖，崖下是万丈深渊，她们两个人对视一眼，把我推下了去，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里，我抬头看见她们两个人在悬崖顶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心里万般恐惧，吓得醒了过来。
醒来时已经中午了，老猪和茄子还在电脑上拼杀，小鸡从上次回家后就一直没回来。
“哈哈哈！老猪你也有今天啊，赶紧，请我吃饭去，别说话不算数！”茄子兴奋地喊道。
“行，不就一顿饭嘛，你小子枪法有点长进啊！”老猪说。
我赶紧爬起来说：“你俩帮我带份盒饭回来，回来给你俩钱。”
“你醒了啊，还是老样子呗？没问题！什么钱不钱的，不用了。”茄子说完便推着老猪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茄子跟周璐璐分手后，马上就脱了贫，甚至有了暴发户的感觉，再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茄子了。
我爬下了床，刚刚打开电脑，旁边茄子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没有理会，可是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走过去拿起茄子的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这时电话不响了，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我的手习惯性地点开了。
短信里写着：“吴平，我是周璐璐，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我现在特别特别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男人结扎了，肯定不是他的孩子，这件事我不能让他知道，那样我的生活就全毁了！你能陪我去把孩子打掉吗？我一个人太害怕了，我不敢自己去，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能帮我的只有你了，那毕竟也是你造成的，你应该负这个责任。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看在咱们相处三年的份儿上，你最后帮我一次行吗？钱我都准备好了，不用你付。”
我握着手机思考了一会，我走到阳台，用自己的电话给周璐璐拨了回去。
“周璐璐，你听好，我不是吴平，我是他室友白小杰，咱们以前见过的，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学校南门北边的麦当劳等你，我带你去打胎，你放心，手术和营养费不用你付，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吴平了，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如果你敢让吴平知道这件事！我让你这辈子都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你听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听明白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删掉了茄子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我拿着自己的手机想了一会，给陈子瑶发了条短信：“能借我些钱吗？我有点急事。”
陈子瑶回复道：“多少？”
“一千。”
“好，一会到图书馆门口来取吧。”
老猪和茄子回来了，我胡乱吃完他们带回来的盒饭，便匆匆出了门。
走快走到图书馆的时候，我看见陈子瑶已经站在图书馆门前了，她扎着马尾辫长身玉立，她见我过来，把我领到了图书馆一侧没人的地方，把一个信封递给了我。
“你拿着吧，不用还了，就当你过去的工资了。”陈子瑶笑着说。
我说：“肯定要还的，一周左右吧，真的有点急事。”
陈子瑶说：“没关系，真的不用还了，马上毕业答辩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说：“都准备好了！”
陈子瑶问：“工作呢？有着落了吗？”
“嗯，已经找到了，试用期两个月，等毕业了就去上班了，待遇什么的还挺好的。”
“嗯，那就好，你加油吧！”陈子瑶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出现在麦当劳门口，不多时，周璐璐一身黑衣从远处走来，她戴着口罩，走路时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她眼睛肿了，满是血丝，显然是昨晚哭过。
她站到我身边，两人相视无语，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副驾驶，周璐璐一个人坐在后排。
“去哪？”司机问
“凤凰女子医院。”我说。
司机转过头对我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医院里，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听着手术室里惊恐的呻吟。半个小时后，脸色惨白的周璐璐被护士搀扶着走出了病房，我站起身，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傻站着干嘛！过来扶一下！”护士喊道。
我犹豫了一下，上前搀住了周璐璐的胳膊。
护士机械性地说：“一会去楼下按单子开药，要休息两周，下面要保持卫生，别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多吃点营养品，下次例假之前不要有房事。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们不想要孩子了？”
我取完了药，搀着周璐璐出了医院，阳光刺眼，照得我眼睛疼。
“你是不是感觉我特别恶心？”周璐璐突然问了一句。
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周璐璐小声地说：“我家里的情况不好，我爸前几年得了场大病，没有劳动能力了，我家就靠我妈摆地摊维持生活，那个男人给我的钱，我大部分都给家里了，骗他们说我做家教赚的。我确实很物质，很现实，确实也把吴平伤得不轻，但一个女生想过更好的生活也不是太大的罪恶吧……”
我不想和她探讨这些，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递给她。
“这是给你的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我再跟你说一遍，请你别再给吴平添麻烦了，吴平真的挺惨的，他已经够难受的了。”
周璐璐没有接我递过去的钱，反而从兜里掏出了一摞钱递给我，说：“我不缺钱，每个月我男朋友都会给我打一万块钱，谢谢你今天陪我来，这是手术费一千五百块钱你拿着，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用你帮着付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麻烦吴平了，你放心。我去我亲戚家养病了，你帮我拦辆出租车。”
我接过周璐璐递过来的钱，走到马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把她扶进了车里，车临开走之前，我把手伸进车窗，把手里的两千五百块钱丢了进去。
我悲壮地往公交站点走，一边为茄子唏嘘感慨，一边心疼我那一扬手飞走的两个多月的生活费。
起心动念，万水千山，心灰意懒，沧海桑田。因果循环，至此休了。我想，茄子和周璐璐这次应该真的扯平了吧。
我上了公交车，赶往体检中心，做完了入职前的体检，护士给了我一张单子，告诉我过几天后可以在网站上查询到体检的结果。我对体检的结果倒是不太关心，我知道我的身体非常健康，我只是为这次出门找到了个由头，不至于让别人起疑心。
毕业答辩这天终于来临了，小鸡提前一天回了学校，这天早上，茄子照例是第一个起床的，用嘹亮的嗓门叫大家起床，如果是放在过去，我们三个肯定会抄起手边的任何东西准确无误地砸在他脑袋上，但这次大家都乖乖地起了床，因为我们都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了。
我们吃完早饭后就一起去了教学楼，毕业答辩在一个教室里进行，整个系的人都拎着自己的毕业设计展板，挤在走廊里等着，三两一群地聊着天。
三饼同学比较神，在他放下焊条捧起电脑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已经离答辩还有四天了，他几乎三天三夜不睡觉终于把毕业设计剩下的那一半赶完了，然后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醒。
茄子是一个积极主动的人，他的毕业设计在三个月前其实就已经完成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导师无休无止的修改意见，茄子非常听话，每周都会把修改完的作品又送到导师那里，但得到的往往都是更多的修改意见。终于在答辩的两天之前，导师才满意了他的作品。
老猪的毕业设计是在一个月前开始做的，他以每天只做十分钟的速度缓慢推进，直到三天前才猛然发力，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宣告完成。他的导师是一个比他还神的人，在导师找学生的时候，学生都说在外面实习，在学生找他的时候，他则谎称自己出差了，一直都互相躲着猫猫。
从教室里出来的土匪叫了我的名字，终于轮到我了。
进了教室，一群老师在一排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系主任坐在中间，陈子瑶坐在最靠右边的位置，我在前面对着自己的展板侃侃而谈，回答着评委的各种问题，此情此景有点像选秀节目，就差等他们说完“请说出你的梦想！”然后再他们唱首歌了。
我展示的是前阵子应聘包装公司时做的那套设计，又拼凑了一些过去的设计作品，并不是陈子瑶辅导的那个。
老师们对毕业设计只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开始询问我毕业之后的工作和去向，就像朋友之间聊天一样，这让我感觉很温暖。一向严肃的系主任在今天面容和蔼，她说了一些勉励和祝福的话，并让我以后常回学校玩，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离开教室以后，陈子瑶发来一条短信，短信里只有一个“？”。
我回复说：打印展板的时候文件拿错了。
这天下午，老二给系里的男生每人发了一张光盘，说这是他一年多的劳动成果，作为给大家的毕业留念。事情是这样的，在一年前某次聊天扯淡的时候，我不经意间说了可以伪装成妇科大夫在网上给女患者看病的一个玩笑，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老二同学第二天便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在妇科门诊门口用手机拍下了主治医生的照片和资料，回来以后就在一个医学网站上注册了一个女性医生的账号，天天在网上回答患者的问题，他都是把问题复制到百度上找答案然后再贴回来，用的都是非常标准的专业术语，并且他只接诊20多岁怀疑自己得了妇科病又害怕去看医生的女生，这些女生大多都是瘙痒刺痛，其实基本都没病，老二以很难了解病情为由让她们拍照片给他发过来，那些女生都感觉是女医生而且又不露脸，就都给他发了，老二看完之后会回答她们：“没什么大问题，注意卫生，注意休息，不要吃湿毒热气的食物，去药店买某种牌子的洗液，再不行就到医院看看。”这样还真治愈了很多人。因为他诊治热情，经常在线，并且回复神速，还被评为网站最受欢迎的医生。
鄙视了老二之后，班里的男生在四条的寝室里集合，一起赶往十七巷——班里的散伙饭要开始了。
班里的同学悉数到场。酒桌上三饼公开了和小楠的恋情，两个人早就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只不过三饼腼腆害羞不会表白，最终还是小楠主动表白的。小楠是个大大咧咧从不脸红的女生，今天却红着脸温柔地靠在三饼身上，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饭桌上大家聊着大学四年中好玩的事情，大家印象最深的还是大二出去写生那次。写生的地方是一个大山上的小村庄，小村四面环山风景优美，山上雾气弥漫宛若仙境，甚至有时候一直到下午雾都不散。大家每天在那里游山玩水乐不思蜀，白天背着画夹到处闲逛，晚上就去村口的烧烤摊喝啤酒吃烧烤，系里还开了一场大型篝火晚会，我们在老乡家买了鸡和羊，朴实的老乡帮我们宰完，还帮我们把肉腌了，我们就用篝火的炭烤着吃，那天的烧烤特别好吃，篝火映照下的脸都是幸福的表情。那时候我们住当地老乡家，七八个人睡在一张东北火炕上，那里没有电脑没有网，大家晚上就打扑克，让输了的穿着内裤出去裸奔一圈。那次写生在小村呆了十天，村里的鸡和羊被我们吃了不少。
四条在酒桌上居然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闷酒，喝到最后眼中闪耀出晶莹的泪花，引得大家都感伤不已，虽然他不是班长，但是在大家眼里早就把他当成了老大，他平时总一副大哥风范，这四年中为大家扛了不少事儿。
饭桌上老猪和茄子依然在没完没了地斗嘴，最后由斗嘴演变成了拼酒，最后两个人都喝大了，在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假装上厕所，走到班长郭然然身边吐了她一身，班长大发雷霆后却又无可奈何。
整个饭局小鸡都是一副潇洒从容的样子，侃侃而谈，把场面话说得很漂亮，但在散场之后却抱着茄子老猪我们三个哭个没完。
这个晚上，关了灯，四个人醉醺醺地躺在床上抽烟，谁都不说话。走廊里传来了土豆弹着吉他的歌声，唱的是朴树的《那些花儿》，唱着唱着声音慢慢变得哽咽，歌声停止了，一切复归安静。原本以为这会是疯狂得肆无忌惮的夜晚，却安静得如此伤感。
歌里唱的：
……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
她们已经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
……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
第二天，食堂前的那条路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摆地摊卖家当的大四毕业生，老猪茄子我们仨也拉着满满一旅行箱的东西出去摆地摊了，老猪还写了个“挥泪大甩卖”的牌子，天黑之前，剩下的没卖掉又带不走的东西，都已经白送了。
我们终于都收到了毕业生离校单，这张单子需要到各个部门盖章，盖满之后才能领毕业证。单子上有一个需要图书馆盖的章，以确保学生毕业之前没有欠图书馆的书。茄子上午早早地拿着单子出了门，临走之前叫我一起去，我那时正在电脑上玩游戏，懒得动，茄子就先走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才懒洋洋地出了门，到食堂吃完了饭才去了图书馆，图书馆大楼后面的开了一个盖章的窗口，窗口前排着长长的人龙，茄子正挤在队伍的中间忍受着烈日的暴晒。这时图书馆忽然又新开了一个窗口，我赶紧跑过去排到了前面，等了三分钟便顺利地盖完了章，我向还在排队的茄子挥了挥盖完章的单子，茄子气得鼻子都歪了。
茄子这四年中一直都干着这些受累不讨好的事，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他都是最积极主动的那个，但往往茄子去上课的时候老师基本都不点名，只要他翘了课老师肯定都会点名，我们后来以茄子翘不翘课为逃课的标准，常常拿他算一卦，准确率非常高。
我在这天把用了三年的电脑以白菜价卖给了一个小学弟，数完钱，我给陈子瑶发了一条短信：还钱。
陈子瑶回信息说：“等我下班来我家吧，再给我做一顿好吃的，就当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