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转正以后,我跟陈子瑶合资在十七巷附近的新楼盘里买了套房子,就是跟陈子瑶表白那晚放烟花的那个楼盘。
毕业一年多的时候,我和陈子结婚了。
婚礼当天,我的很多同学都来了。
三饼和小楠同居了,也打算年底完婚,小楠在市里一所初中当老师,三饼在电脑城开了一家某品牌电脑的专卖店,两个人生活得很幸福。
三饼来给我当伴郎,小楠给陈子瑶当伴娘。接新娘的时候,陈子萱等一众伴娘刻意刁难,不让我们新郎团进门,三饼二话不说,拿出准备好的工具箱,熟练地撬开了锁,把穿着伴娘礼服的小楠气得不顾形象,追着他又踢又打。
大明小明兄弟二人千里迢迢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兄弟俩从幼儿园到大学从未分开过,但是大学毕业之后两个人却分开了,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他们未来会各奔东西,但没想到这么东这么西,大明在XJ的一个国有企业当一个小领导,小明在三亚卖楼房,两个人海角天涯。
土豆在这座城市工作了几个月后便没了音信,婚礼当天忽然冒了出来,他这天西装革履穿得人模狗样,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老二回老家考了公务员,在他们镇上的一个事业单位上班,他过去狡猾猥琐流氓兮兮的,现在居然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了。
老四毕业后就告别了本地的女友,回了南方老家。后来他跟邻居家的姑娘结了婚。他现在是普通白领早八晚五,还一直保持着深夜看球赛的习惯,他穿着当年那套足球队服穿过大半个中国来参加我的婚礼,让我感动不已。
土匪也是我的伴郎,婚礼之前就早早地过来陪我排练,他本来在一个不错的事业单位上班,但因为受不了里面压抑又官僚的氛围,转而辞职开起了麻辣烫店,酷爱武侠小说的他给饭店起名叫“天地汇”,招牌上“天地汇麻辣烫”下面还有两个小字——“总舵”,他说他以后开分店就叫“青木堂分舵”“白虎堂分舵”,现在大家见了面,都喊他总舵主。
四条也来参加了我的婚礼,典礼结束,我带着陈子瑶敬酒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异常厚重的红包。
但老猪、茄子和小鸡却不见踪影,三个人在网上找不到,电话也打不通,人海茫茫这几个败类很难找。
婚礼半个月之后,四条来我家做客,他望着我书房墙上的一个大相框痴痴发呆,相片里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一群穿着白色德国队球衣的傻瓜们在傻傻地笑着,照片里的他们即将迎来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场球赛。
我们那天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往事。我从四条口中得知了寝室那三个败类的消息。
小鸡的父亲落马了,因为贪污被判了刑,母鸡知道后跟小鸡毅然决然地分了手,马上又另结新欢,跟另一个有权有势的中年人搞在一起了。失恋后的小鸡消沉了好久,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辞了工作整天宅在家里借酒浇愁,不久后,他被远在美国的母亲接过去定居在那了,小鸡临走前见过四条一面,他说他们有美国绿卡,本来想带着母鸡一起移民的,他家的家产足够在美国躺着过完后半生了。
四条说,小鸡感觉有点对不起你,让我跟你道个歉,婚礼上我给你的红包里,也包括他留给你的份子钱,婚礼上不太方便,所以我当时就没说他的事。小鸡和龚晓菲有几个共同的朋友,你和龚晓菲分手后,他其实知道龚晓菲的消息,他只是怕你伤心,就没告诉你。你和龚晓菲最后那次在饭店的相遇,其实也是有意安排的,他们都想让你快点走出那段阴影,开始新的生活。
我低头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对四条说,我一点都不怪他,你看,我现在穿的外套都是他留给我的。
茄子回到了西北老家,在一个边远的小村庄做小学老师,他给四条的信中说,那里的孩子大多父母都进城打工了,孩子们天真烂漫,纯洁得像一汪清水,跟他们在一起简单又快乐。小村子很落后,没有电脑,没有网络,信号也不好,发一条微信朋友圈都要上山顶,但他过得很开心。他说他也很想念过去这些同学,也想过回大城市工作,过现代人的生活,但是他还是感觉他更适合那里,那里也更需要他。
茄子在那边有了女朋友,是跟他同一所学校的同事,也是一位支边教师。四条给我看了茄子寄来的他俩的合影,他女朋友很漂亮,而且胸部也很丰满。
当四条说起老猪的时候,他的声音哽咽了,老猪去世了。
毕业后老猪跟女朋友回到了老家,两人找了个普通的工作,准备在半年后结婚。老猪爸妈花光了毕生积蓄给他俩买了一套房子,但老猪女朋友非要只在房产证上写她的名字,说是为了防止日后婚姻有变,自己人财两空。她这么多年已经被老猪骄纵得不像样了。老猪的父母不同意,大吵了一架,后来两家妥协,房产证上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老猪原以为这样就能把一切都平息了,可以安稳地生活了,可是这件事成了他女朋友的一个心结,她后来因为一些小事跟婆婆大吵了一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老猪受不了自己母亲受委屈,一怒之下跟她分了手,那时候他们还有一个月就结婚了,分手后,老猪的女朋友很快就嫁给了当地一个干部的儿子,并且因为房子的归属权,又讹了老猪家不少钱。老猪因为这些事开始酗酒,直到有一天晚上,烂醉的老猪没能躲过疾驰过来的卡车。
听完老猪的事情我和四条都哭了,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老猪时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又想起了他临别时最后那个潇洒的挥手。
我问四条,茄子知道老猪的事了吗?
四条说,他知道了。
老猪刚去世不久,茄子得到了消息赶了回来,跟四条一起去了老猪的家乡,他们到了老猪的墓地,在老猪坟前,茄子居然穿上花裙子跳了一段舞,茄子一边哭一边跳,他对着老猪的坟墓骂着脏话,一边骂一边哭,他问老猪你他妈的怎么还不起来,他妈的你不是说好会笑得活过来的吗?忍者神龟来看另一个忍者神龟了,你这个狗日的大傻逼!
茄子那天哭得撕心裂肺,他说都怪他,老猪才会死的。
我心里一沉,想起了茄子临别时对我说的那件事。
大山里的茄子和身在天堂的老猪,没有了整天斗嘴的人会不会寂寞呢?
一个月后,四条举家移民加拿大,从此大洋相隔,音信渺茫。
我和陈子瑶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婚礼的第二年,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陈子瑶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了起来。
此时,距离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了三年,这天下午,我回到了久违的校园,去接挺着大肚子的陈子瑶下班。
又到了一年毕业季,学校里到处都是摆地摊卖家当的大四毕业生,这些摊位从学校北门一直摆到了食堂,像是热闹的集市一样,好不壮观。
我在食堂门口的一个摊位上看到了一个机械闹钟,这个摊主是一个脸上有些雀斑的小姑娘,小姑娘很漂亮,身材高挑,眼睛大大的,脸上少了三年前的青涩稚嫩,多了一些成熟与干练。
我拿起了闹钟问她:“这个多少钱?”
小雀斑头都不抬说:“德国机械闹钟,五百多买的,现在八十块钱甩了。”
我说:“你这都用几年了?这么旧,六十行吗?”
小雀斑抬头看看我,娴熟地说:“六十五,不能再低了,这可是德国原产的,纯金属故意做旧的,要的就是这种复古的感觉,响铃声特别清脆悦耳……。”
“行行行,我买了。”我赶紧打断她。
我数出七十块钱递给她,她接过了钱低着头翻兜找零,我指了一下摊上的一个铜质的大脑袋乌龟问:“这个多少钱?”
小雀斑说:“五块钱。”
我说:“那你别找钱了,把这个给我吧。”
“好的!”小雀斑开心地说。
“天这么热,摆摊挺辛苦的,这个送给你吧,还没打开。”我把路上买的一瓶冰镇饮料递给了小雀斑。“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毕业好几年了,是你们学长。”
“那……那谢谢学长了!”小雀斑礼貌地接过饮料,略有些吃惊地说。
我拿着闹钟和小乌龟向小雀斑挥手告别,走了一段,回头看时,小雀斑还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若有所思。
这个小乌龟是大二写生的时候,老猪在村边的河床里挖到的,他整天把玩爱不释手,在我那年生日的时候,老猪把它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我。小乌龟从此之后一直摆在我的书桌上,直到毕业时,才把它连同闹钟一起卖给了这个小雀斑。如今居然失而复得,这个是老猪给我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了。
走到了博文楼下,一个男生从楼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打电话,他对着电话说:
“我毕业设计被分到姓陈的那个孕妇老师组里了!太好了,我感觉她就快休产假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逃课了……”
我心想,回头我就让我老婆修理你个小兔崽子。我低头看了下手里拿的闹钟,正好下午三点,下课铃声响了起来,陈子瑶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学楼,我赶紧迎上去搀住了她。
我笑着说:“陈老师您慢点。”
“老公,你怎么买了个闹钟啊?咱家不是有吗?”陈子瑶看着我手里的东西说。
我沉吟了一下,笑了笑说:“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转没了我的大学时光,我要抓它回去继续服役。”
“这个小乌龟挺可爱的!也是你买的?”
我没有跟她讲那个悲伤的故事,我俯在陈子瑶耳边说:“这个是纯金的,古董,古代三品以上官员才能戴的,特别珍贵,‘金龟婿’听说过吧?金龟说的就是它,贺知章当年就是用它埋单请李白搓了一顿!咱俩发财了你知不知道!”
陈子瑶捂着嘴笑着说:“你可别满嘴跑火车了。”
不知不觉我俩已经走到了食堂前面,我猛然间发现通往十七巷的那段围墙居然修了一个矮矮的小门。
陈子瑶惊呼一声:“呀!居然建了个小门!以后我上班可以走这里不用绕路了!”
我搀着陈子瑶穿过了这道小门,走入了喧嚣繁华的十七巷。
我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熟悉的校园,我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我们,老猪跟茄子依然没完没了地斗着嘴,小楠依偎在三饼身上温婉可人,四条大步走在中间调笑着老二和土匪,小鸡挽着母鸡满面春光,老四和土豆舔着同一个冰激凌,还有样貌如同翻刻版的大明小明兄弟,在争抢着一根烟屁股。那些张脸上都还青涩未消,闪耀着青春的光芒。
我仿佛又看到年少的自己拖着旅行箱走了过来。坐在“美院新生接待处”条幅下面的龚晓菲扎着马尾辫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青春的热情,她的笑容格外温暖,露出洁白的牙齿,但她的脸却如一团云雾般模糊不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