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所有的遇见,皆是因为相欠。
“露露,刚刚蓉姐打电话来,说今天下午4点,黄先生要过来。老规矩,18洞,挂账。你接待一下。”嘉文将交接簿填写好,签了名字,交给路露。原本并不是路露的班,她是临时被拉过来的。
“哪个黄先生?”路露一头雾水。
嘉文凑过来,小声道:“啧,你怎么还这么迷糊呢,就是上头那位啊!”嘉文用手指了指上面。
路露这才反应过来,所谓“上头”那位,应该是市里面的那位领导,常常在18点档市台新闻联播看到的那位。暗暗吐了个舌头,心下了然。
“那这里就交给你咯,我去吃饭了。”说完,嘉文抬腿便走,忽又停住,转身,“哦,对了,一会儿下午我会在预订部,叶琳请病假了,不然也不会调你的班,蓉姐叫我们俩这几天轮流去预订部呆着。”
“啊?”
“啊什么啊?叶琳不在,除了我就你这个高材生英文不错,又会德语,你不去谁去?”
“可是……”不等她说完,嘉文已经跑得没影了。她是想说,她学校快要期中考了,这几天教授盯她紧得狠,她原本还想请几天假回校认真复习的。
午饭的时候,会所里的人并不多。路露将刚才嘉文给她的工作交接簿一一翻看,又看了一下电脑系统里面的预订信息。忽然听见有高跟鞋的声响,以为有客人来。路露抬手将鬓边的一丝碎发别到耳后,整理好笑容,抬头,不等她“欢迎光临景苑高尔夫”几个字说出口,“哗”,路露便感觉迎面甩来一杯不明液体,躲避不及,液体尽数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心里下意识想:完了,不会是被泼硫酸了吧。
万幸,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灼痛感——不是硫酸。不过,她的制服和整个前台都变得黑乎乎一片,是墨汁。她脸色因愤怒憋得通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活到二十四岁从未受过这般屈辱。即便如此,她依稀尚存的丝毫理智依旧记得蓉姐时时对她们教诲的——“顾客就是上帝”的至死名言。
她抽了张纸巾,简单擦拭一下,硬是挤出一个笑,说道:“您好,女士。咱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女士从头到脚挂满了名牌,一看便知身价不菲。不过出入这里的人多半是身份不俗的,见多了,路露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人多半是来自暴发户,俗称“土豪”家庭的太太。
土豪太太斜眼瞅她,嘴里骂道:“小贱货,叫你勾引我老公。你识相点,以后离他最好远点,再叫我知道,我泼的可就不是墨汁了。”
路露没听明白,“您先生是哪位?我并不认识。您是不是搞错了?”
“嘿,搞错了?你以为你能赖得掉?你个不要B脸的小S货,我是托人调查到你的,我手里可是有证据的。有本事勾引人家老公,倒是没本事承认啊。”土豪太太嘴里一阵口吐“芬芳”,手上也没有闲着,一把揪住路露的头发就将她从前台拽出来。
路露虽然出生普通家庭,可从小也是家里人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一点重活也没有干过,哪敌得眼前过膀大腰圆的对手,再加之对方此番也是早有准备。此时路露如同一只小鸡儿一样被人捏在手里。路露甚至顾不上哭,因为被土豪太太揪出来时,原本就不太合脚的高跟鞋也掉了一只,如此只能一瘸一拐地被拖着走,样子实在狼狈至极。
邱月白吃完午饭,沿着会所二楼餐厅的旋转楼梯下到大厅,便瞧见了一出“原配手撕小三”的好戏。他淫浸商场多年,什么事没见过?这种事他更是司空见惯。他认识的生意人当中就有不少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大家都不以此为耻,如若谁有本事能让家中原配与小三和和气气,井水不犯河水的,反倒算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本领,常常成为旁人羡慕的所谓“艳福不浅,齐人之福”。包括邱月白自己也是,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甚至被他的那群所谓的朋友按照维系时间长短戏称作“半年抛女友,季抛女友,月抛女友”。现如今,基本只有“日抛”了。
看到眼前的大戏,邱月白心里有些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至今未婚。要是结了婚,他未必管得住自己,能够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倘若再碰上个悍妻,像今天这般,他可真是要头大了。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正打算离开。便看见那位“原配夫人”动起了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管如何,动手总是不对的,就算原本有理,动了手便也理亏的三分。再一瞧,那“小三”根本是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下阵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说要不要前去劝劝,但又觉得还是不要多事。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迈开长腿,小跑过去。
路露一路被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一个不稳,便摔坐在地上。地上是被抛得很亮的大理石,已是秋天,她穿着丝袜和一步裙,半节腿靠在地上,冰凉。
忽然,一只手朝她伸来。这看起来是一只男人的手,她看见他洁白的Polo衫的袖口,有些犹豫。不等她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自觉地握起她的,将她从冰冷的地砖上拉起来。这人的掌心传来的热力,叫她安心。她的腰间也同时传来同样的热力,不适应陌生人的触碰,路露身子一紧。不过,只待路露站稳的片刻功夫,那只手便已经从腰间离开——是个正人君子。
土豪太太看到眼前温文尔雅的帅哥竟然将那个“贱人”扶起来,满心不甘:“你谁呀?多管闲事。”可在邱月白一米八几的身高前,土豪太太的气势终究弱了几分。
“太太,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您这么动手,总是不占理的。”邱月白笑笑,说道。
许是他的笑容太过迷人,土豪太太竟一时语塞。
这么大动静,保安队还是来了几个人。刚才出去吃饭的嘉文也赶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接待部的负责人蓉姐。
这么一大群人围过来,危机确是解除了,保安将那位太太暂时请了出去。可路露却愈发觉得难堪,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
蓉姐叫嘉文去前台顶着,她自己扶着路露。这才看到邱月白也在。忙招呼到:“邱总也在?扰了您的兴致了。感谢您的帮忙,今天给您免单。”
路露看见这位邱总的白袖子上因为扶她染上了些污渍,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刚想开口道谢,却不想他接下来的话叫她心底一凉。
“我今儿也不是帮她,不过就是看不惯动手动脚的,毕竟认识你们张总也好些年了,总不能眼睁睁看人坏了景苑的名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手段倒是不小,都叫人家找上门来了。你还是管管吧。”说完,转身便走了。
路露看着那个背影,恨恨地想:道貌岸然,都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评她。
吉蓉见路露不说话,只当她是吓坏了,安慰道:“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这里我会处理,别放心上。”
“蓉姐,我没有。”
“我知道。”对于路露,吉蓉还是了解的。虽然来自小城市,家庭并不富裕,可是不虚荣,踏实上进,如今是G大研一的学生,听说前不久父亲生病,花费巨大,她便提早出来打工挣生活费。景苑这里时薪高,她又会两门外语,在不占用太多时间的前提下能挣更多的钱,正合适。方才那位太太,吉蓉大概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因该是本城一个做海鲜批发生意的江老板的太太。那江老板其人长相平庸,身材粗短,再加上那么粗的大金链子挂在脖子里更平添了几分土气。路露这样的女孩子不拜金,任是如何也看不上他的。
“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休息好了再回来。”吉蓉安慰道。
“蓉姐,我没事,我去宿舍洗洗就好了。不过制服可能要换一套了。”路露无奈道。
“行了,叫你休息就休息。”
“可是,现在不是人手不够?”
“我会想办法。”吉蓉拍拍她的肩,笑道。
路露回到宿舍,洗了个热水澡。脸上也是洗了好几遍,才将墨汁洗干净。有一块头皮刚才被扯得厉害了,热水冲着都疼。她龇牙咧嘴地擦拭着湿发,愈发觉得委屈,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着那人的话:“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手段倒是不小,都叫人家找上门来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她?路露气得直觉的牙痒痒。
这鬼地方,是非真不少。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来了。这么想着,将自己床上的书包拎起来就走,回学校去。
景苑高尔夫在本城的最西边,几年前这里还是农田。因为这里的地形条件有先天优势,拿来做高尔夫球场正合适,便由当地镇政府出面征收补偿,后又将地卖给了开发商,这才有了景苑高尔夫会所。当然这其中的道道绝少有人知道。路露所在的G大在本城东边的大学城。这样一来,从会所回学校几乎横穿了全城。
高尔夫会所附近少有公交,路露准备叫辆网约车到附近的地铁站。地铁是个绝佳的出行方式,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路露甚至不用担心中途睡觉坐过站。可是下了单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接单。
路露心想,真是邪了门儿了,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却不想没来得及吞咽,竟呛着了。路露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暗叹,竟然真的是连喝水都塞牙。
忽然一辆锃亮的宝马停在自己身边,车窗被摇了下来。
“嗨,美女,去哪儿?捎你一程啊?”宝马男探出头来,嘻笑道。
不得不说,此人皮相还是不错的,在路露见过的有钱人之中算是绝色了。不过,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目光再一瞥他搭在方向盘上的胳膊,那白袖子上污渍清晰可见。次奥,是他?亏得她不久前还觉得他是“正人君子”,虽然只有一瞬间。这会儿什么情况,当街就搭讪,看样子根本是“道貌岸然”。
路露不想搭理此人,迈着大步子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那宝马男竟将车缓缓滑行,一路跟着她。
“妹妹,我真的只要稍你一程,没啥别的意思,你看我也不像是坏人吧?”
路露不想惹麻烦,在这里出没的人除了会所的工作人员,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虽然大家没说明,但也不乏政要领导。她不想在工作之外与任何人有瓜葛,惹一身麻烦。今天的事更是给她敲了警钟,像她这么规规矩矩的,都难免被殃及池鱼,更不要说别的了。所以原本她并不想搭理此人,可偏偏他不依不饶。终究还是深呼吸了口气,但依旧没好气道:“妹妹?谁是你妹妹。有几个臭钱就瞎认妹妹,开个破宝马多了不起似的,渣男。”说着忍不住冲他比了个中指。觉得不解气,又照着他的车踹了两脚。理智尚存几分,路露也不敢真踹,不过是朝轮胎不痛不痒踹了两脚。踹完转身就翻了护栏过了马路,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妮子胆子不小,但也机灵,马路中间有护栏,他的确没有办法开车追上去,也不能真的下车追她不是,再说她倒也没有踹坏他的车,到底年纪小,下脚前还是怂了,看起来还是识时务的。
邱月白坐在车里觉得有些好笑,他承认自己的确是渣男,但他与以往的那么多女人向来只有钱色交易,钱货两讫,互不相欠,倒真没有被人当面骂过渣男,今儿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过,今儿也算是邪了门儿了。原本为了9号地那个标找找门路,想来球场堵人,却莫名其妙管了件闲事,弄得一身脏兮兮,后来秘书打来电话,又说市里那位领导临时改了行程,不来了,他这才打算离开。开着车快到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门口,长直发散落肩头。再略靠近些,发现她粉黛未施,却面色红润——这是年轻女孩才会有的粉嫩肌肤。邱月白身边的女人不少,却已经很久未见这种“款式”的,他脑中蓦地蹦出一个词“fresh”——新鲜。只见她不停扒拉着手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像是在等车。又看到她喝水呛得脸红,觉得生动有趣。邱月白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本就是没安什么好心地上前去搭讪的,没想到却踢到钉子了。
“宝贝儿,你被人嫌弃了。”邱月白抚摸着方向盘上的车标,无耐地摇摇头道。心想,现在的女孩子眼界真是高,虽然今天过来为了低调开了辆宝马,可他这台也算是将近百万的车了,这都瞧不上?
这女孩虽然带刺,但却令他觉得新奇。毕竟没有人会因为玫瑰长着刺而不喜欢它。
邱月白收起手机,发动起车辆绝尘而去。
路露一路小跑,回头见那辆车开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怕了,毕竟那台车看起来价值不菲,万一真被她磕着碰着了,就算是卖了她也赔不起的。
终于等来了一辆车。路露回到学校已经下午三四点。今天这一天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回到宿舍,闷头就睡。傍晚的时候,室友张雯回来了,看到路露,吓得惊叫起来。
“呀,你怎么回来了?吓了我一跳,你不是说今天不回吗?”
研究生宿舍是双人间的。说是双人间,不过就是比其他宿舍少放了几张床,其他一应陈设与本科生的六人间并无二样。唯一好处就是宽敞了不少。路露一觉睡醒正坐在宿舍窗口对着窗台上的一盆多肉画一幅素描。
“啧啧啧,你真不该在外语系,你这周身的气质,不当艺术家太浪费了。”张雯笑道。
“那可不一样,就我这水平也就糊弄糊弄还行,若是“糊口”就难咯。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路露这点绘画功底多亏了幼时得学画的邻居哥哥的指点,若是内行,好赖一看便知,正如她自己说的,只够糊弄外行的。
“对了,期末考试的范围我都替你整理好了,有空别忘了看看啊!要是考不好,别来见我,丢我脸。”张雯道。
“多谢啦,等我领了工资请你吃饭。”路露不无感激。这几天不用去上班,倒正好得空可以好好复习。
对于路露而言,校内的生活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图书馆,没有什么波澜,倒也令她安心——在她看来学生的生活本该如此。
许是期末,图书馆里人多出了不少。路露抱着一摞书,走了好几圈,座位几乎被占满。
忽然远远看见一个人跟她招手,是廖羽凡,路露帮教授做助教时认识的学弟,大学三年级,他们班的班长。外语系男生本就凤毛麟角,廖羽凡长相清俊,成绩不错,堪称系草。
路露走过去。
“学姐,这里有空位,一起坐吧!”廖羽凡轻声说道,还是引来了周围同学的侧目。
路露赶紧坐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并肩坐着,各看各的书,倒也无话。
路露研究生阶段的研究方向是中德跨文化研究及法律德语方向。她本科阶段的专业就是德语,也通过了专业八级的考试,所以德语本身对她而言没啥难度。不过涉及到一些法律方面的专业术语,两国文化之间的差异又导致两国在众多法律条款上的解读相去甚远。所以路露在这一块上颇有些吃力,两国的相关法律都要从头学起。路露一边看着张雯给她的笔记,一边查着字典和各类文献。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等她再次抬头,图书馆外天已经黑了。路露方才觉得饥肠辘辘。
一看,廖羽凡竟然也还没走。
“我去吃饭,学姐一起?”廖羽凡见路露似乎结束了,合起手中的一本杂志笑道。这孩子竟然没在学习。路露不由得羡慕这种脑子好,学习效率高的人。
两人并肩出了图书馆。
“我请你去商业街吃吧,这个点食堂人肯定爆满。”廖羽凡道。
“不用那么麻烦,不过谢谢你的好意,我去食堂看一眼,要实在人多。我就回宿舍泡碗面得了。我晚上还有很多书要看,赶时间。”路露笑着说,她眼尖得看见不远处路灯下有个女孩子正往他们两人这里张望,估计是在等廖羽凡。便顺口说:“那边的妹妹在等你吧,快去吧。”
廖羽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有些尴尬,“你误会了,不是等我的。”
“哦。”
“那我干脆送你回宿舍吧,你这么多书,我帮你拿点。”廖羽凡说着就要来将她手上的书接过去。
“不用不用。我约了我舍友,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路露觉得跟他本来也不熟,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那好吧。你这几天都来吗?我帮你占座。”
“不一定。不麻烦你了。回见。”路露赶紧小跑着离开。
张雯在食堂门口见到她的时候,忍不住问她:“你怎么慌慌张张的,有鬼追你?”
“倒不是鬼,就是有些难缠。”
“呶,帮你打了饭了。”
“太爱你了,原本我都想回宿舍吃泡面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宿舍。路露吃着饭,忽然问道,“你知道15届本科班那个廖羽凡吗?”
“你是说那个系草?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没什么,今天在图书馆碰见了。”路露将图书馆的事讲给张雯听。
“你是说,他在图书馆看杂志等你?还要请你吃饭?还要送你回来?还想每天给你占座?我去,这小哥哥看上你了吧?”张雯快速得到结论。
路露一口白米饭差点没喷出来。
“怎么可能?”
“还是有可能的。我露如今长本事了,都有男生追了。啧啧啧,我也要努力才是。”两个女生笑作一团。
张雯忽然想起个要紧事,“对了,大后天有空吗?Boss那边给了个陪同翻译的活儿,这次不是开云在线登陆入口劳动力,有酬劳哦。正好有会议,可能还会需要同传,我就跟Boss说要再找个人。这种好事,一定要想着你的啦!”
一听有酬劳,路露立刻来了精神,“去去去。”
“瞧你那见钱眼开的样儿!那高尔夫会所那边你不去了吗?”
“嗯,暂时先不去了。”
“不去也好。我之前听人说,那种地方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关系复杂着呢,是非之地,不去好,不去好。”张雯说道。
其实路露早也听人说过类似的话,可那时候她还不信,再怎么复杂,只要她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又能有什么事?不过经历了昨天那一出,她完全同意张雯的话。
由于是商务会晤,前一天张雯还拉着路露去商场买了套套装。
“这还没见着钱呢,先花了小一千块,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挣够一千块。”路露换了衣服在镜子前看了看,“要不,这商标我先不剪?等穿完了明儿再给退了?”
“行了行了哦,咱们好歹也算是G大的精英,Doctor 严的得意门生,你能有点儿不一样的格局吗?”张雯说着,捞起剪刀,喀嚓两下,给她剪了标。路露一阵肉疼。
两人到校门,已经有一辆商务车在等了。路露在会所见过这种车,听说要一百多万,很多大明星就拿这个车做保姆车。
看到路露她们过来,立刻有人从车上下来招呼她们。
“你们是严教授的研究生是吗?”
“是,我叫张雯,这是我同学路露。”
“张同学、路同学你们好,我是王涛。快请上车。”
百万级豪车的舒适度让原本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似乎缩短了不少,感觉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位于新区的一个产业园区,路露隔着车窗看见大门口写着“博睿产业园”字样。
来之前,她们就收到了此次洽谈的相关资料,也做了些功课。这个所谓“博睿产业园”其实就是个孵化器,给很多新锐创业团队提供多方位的支持。也算是配合政府促进小微企业发展的项目,属于朝阳产业。这次德方来的是设计团队,担纲产业园二期项目的设计工作。
车子在园区里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前停下来。这里应该是园区的物业管理中心和商务接洽中心。
“我先带你们去见我们老板。”刚才那个叫王涛的小伙子说道。
路露和张雯相互看了一眼,给彼此打气。虽然以前也有一些翻译的工作,可规格比起这次还差点儿,所以多少有些紧张。
王涛似乎看出了她们的紧张情绪,安慰道:“不用紧张,我们邱总人很nice,你们又是严教授的高徒,肯定没问题的。”
王涛将路露和张雯引进一间休息室,自己转身去旁边的办公室汇报。
“邱总,严教授那边安排的人到了,正在旁边的休息室。”
邱月白正看手里的文件,头也未抬,“好。对了,那几个人什么时候到?”
“说是已经在路上,估计快了。”王涛回答道。
邱月白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起身理了理西装上的细微褶皱。
“走吧。”
王涛向路露、张雯二人介绍:“两位同学,这个是我们邱总。”
路露一句“邱总……好!”生生卡在了喉咙口,她这是走的什么运势,怕不是冲撞了太岁?邱月白看着眼钱的女孩,扎着马尾,脸上画了妆,抹了口红,穿着略显老气的套装,与上一次见她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相去甚远,可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此时她的表情可真是精彩纷呈,有惊讶、错愕,还有慌乱。
邱月白心情忽就明媚起来,倒真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了。他一副正经模样,若无其事地向她们说道:“欢迎两位同学的到来,我是博睿的总经理,邱月白。今天就麻烦两位了。”
所以,他是没有认出自己吗?幸好!不过此人还真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想到那日在路边随便搭讪她的猥琐宝马男与今日这副正经成功企业家的形象大相径庭,路露忍不住暗自腹诽。
德方的代表团队果真秉持着德国人惯有的严谨和守时,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了博睿园内。按照日程安排,上午先是带领德方代表参观博睿园一期。
一群十来个人,乌央乌央地在园区里逛了一大圈。上午的翻译工作倒还算是轻松的,不过路露被脚上穿的高跟鞋要了半条命。路露原本就穿不惯高跟鞋,再加上这又是刚买的新鞋,已经几乎可以想见自己双脚此时的惨状。好不容易熬到午餐的时间,午餐安排在园区内的一处自营餐厅,自助。路露顾不上吃东西,这才终于有机会拉着张雯去到角落的位置,将那双该死的高跟鞋脱掉。果然,小脚趾和后跟的位置已经破皮。
“这个鞋真是样子货,中看不中用。”路露抱怨道。
“我看是你不中用才是,穿个高跟鞋这才走几步路啊,脚就废了,你这样可不行,你连高跟鞋都穿不了,以后怎么能成为职场精英。”
“我看你该思想解放了,你这是把职场女精英标签化了,成不成精英跟穿不穿高跟鞋有半毛钱关系。”
路露眉飞色舞,未曾看见张雯对她使的眼色。
“咳咳。邱总好。”张雯干咳了两声,站起来说道。
路露这才意识到身后的来人,慌慌张张地起身,鞋子因为慌乱却怎么也穿不好,索性用脚将鞋子往桌子底下拨了拨,硬着头皮道:“邱总。”
“不用客气,你们继续,我不过就是路过,跟你们打声招呼。顺便想跟你们说,上午表现得很不错,下午还要继续辛苦两位了。”邱月白眼里含笑,说完便颔首,离开了。彷佛根本就没看见路露的窘态,活脱脱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引得张雯这样的钢筋直女都忍不住弯了。
阴魂不散。路露心里恨恨地想。
会议开始前,王涛拎着个小袋子过来,递给路露,“听说你上午脚磨破了,我们办公室正好有备药膏和创可贴,你拿着处理下吧。”
真是暖男,路露想。
下午的会议,翻译的工作量果然强了不少。德语严格意义上来讲很难做到真正的同传。因为句式结构多为框架结构,动词总是会出现在句尾,所以不到最后一个动词出现,很难准确地判断句子的含义,翻译的难度更大,更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路露和张雯早就做好了分工,她们两个交替同传。其实这种商务会议原本并不需要同传这样的高规格,只不过这次德方代表行程比较紧,会议议程紧凑,说白了就是赶进度赶时间,所以才要同传这种更高效的方式。
张雯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她打头阵,半个小时的翻译很是顺利。轮到路露了,看到张雯那么优秀,不免有些心虚。还好,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虽然遇到不少生僻的专业名词,不过依旧勉勉强强能够应付。
忽然,德方的设计师说了两个结构形式,一种叫“Struktur des Rahmens”,一种叫“Struktur der Rahmenschere”。对于一个非建筑领域专业的人而言,无疑就懵了,路露脑袋“嗡”地一下就短路了,卡壳了。路露边翻译着前面的内容,边向一旁休息的张雯求助。同传体力消耗巨大,张雯一轮翻译下来,此时压根儿就没有仔细听,所以也很无奈。
路露只好硬着头皮,“我们了解到该地区处于地震带,所以我们在原有的框架结构的基础上,增加了承重墙,用以承受主要的水平方向的载荷,包括地震载荷和风载荷……”
“抱歉,打断一下。”邱月白忽然开口,“你们是说需要用到‘框剪结构’,增加‘剪力墙’是吗?”他故意加重了这两个路露在此卡壳的词,紧接着,他直接切换成了德语问道:“我们园区的建筑多是两到三层的低层建筑,框剪结构在高层建筑中的优势比较明显。我明白你们希望建筑体更加牢固的初心,但是这必然会大幅度提高整体的造价,我在想,是否真的有必要采取这样的结构形式?”
What?所以他会德语,并且还很流利,就连小舌音都地地道道。路露无疑有些意外。
邱月白给路露投过去一个眼光,意思似乎是“请继续”。
虽然经过刚才的小插曲,但路露依旧快速地再次进入状态,“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提议,最终采取哪一种形式,还是有你们来定……”
会议进行了三四个小时,总算将德国人送走了。路露和张雯坐在休息室,长舒了一口气。
“欸,你说他们那个邱总可还真是年轻有为啊,长得也好,啧啧啧,关键那一口纯正的柏林腔,啧啧啧,真是羡慕。”张雯忍不住称赞道。
“年轻有为?我看就是个怪大叔。还柏林腔?自己说这么好,还找我们来干嘛?”路露一脸不屑。
“这你就不懂了,商务场合该有的规格还是要有的,不然气势上就落了下风。再说了,邱总会德语,不见得其他人就会啊,总不能叫公司老板给大家当翻译吧。”张雯笑道,“我怎么感觉你对人家很大意见似的?人家一个大老板总没什么地方得罪你吧。再说了,今天你卡壳的时候,人家怎么也算是帮了你,这才总算没有给咱们老严丢人。”
说道这个,路露更是莫名来气。好在王涛适时地出现了,他递给两人一人一个大信封。
“今天辛苦两位了,这是两位今天地酬劳。”
“谢谢王助理,这也太多了。”张雯客气道。路露也早就暗自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的确不少。
“两位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我们是按市场上同传的价来的,这些都是两位应得的。我一会儿安排车送两位回去。”王涛说。
一路上,路露按捺住内心的小兴奋,回到宿舍忙不迭地将信封里的钞票尽数都落在床上,点一点,足足六千块。这顶得上她在高尔夫会所兼职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张雯忍不住鄙视——“我们好歹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区区几千块就叫你露出了这般世俗的嘴脸?知识分子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才是。”
“呸,你大小姐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就跟说‘何不食肉糜?’的那个皇帝似地。”
张雯噤了声。她知道路露很缺钱,虽然有奖学金,自己也做着一份兼职,本来生活是完全够了,可是她父亲生病据说花了很多钱,如今还等着大笔的医疗费呢,所以她自己养尊处优,不必为生计发愁,自知也的确难以体会路露的难处。
博睿园,王涛收拾了东西刚准备下班,却被邱月白叫住了。
“今天那两个女孩子表现不错,简历在你这儿吗?给我看看,后面可以作为人才储备。”邱月白这样说。
王涛有些吃惊,这样的小事,按照以往的惯例,邱总倒是不会亲自过问的,就算老板不说,他也当然知道这样的人才可以储备。但是想来许是因为是严教授那边的人,老板自然更看重一些吧,便也不多问,将两人的简历递给了邱月白。
老板莫名一高兴,便顺手给了王涛一个小恩赐。
“你可以下班了,今天辛苦了,明天上午给你放半天假。”
倒是闹得王涛有些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老板说的是真事假了。
“真的?”
“怎么?不想休息?那就算了。”
“想想想,谢谢老板,老板最帅。”王涛嘴上拍着马屁,加紧了手里收拾的动作,溜烟儿似的跑走了。
邱月白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翘着二郎腿,吹着口哨,打开了存放简历的文件夹。在上面的是那个叫张雯的女孩,他当然不在意,而是直接略过翻到了第二封——路露。
路露,路露,得来全不费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