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许是因为上午的工作不顺利,又或是没挣到那份可观的薪水,总之路露情绪不高。午饭也没有吃,便去了会所。离晚班交班的时间尚早,路露索性躲进员工宿舍闷头补觉。
一觉睡醒,路露洗了个热水澡,将几件换下的贴身衣服洗了,却发现阳台的晾衣杆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路露摇摇头,也不知道嘉文她们几个是怎么用的,这都能用坏。于是,路露只好抱着一盆衣服去到宿舍顶楼的公共阳台晾晒。
走到楼梯口,路露便闻见浓浓的烟草味儿——有人在抽烟。路露微微皱眉,她闻不惯烟草味儿。她抬脚想先回去,却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对话。
“项杰,我来例假了。”说话的是吉蓉。
“就这样?我还以为你拉我来这里吹冷风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所以是因为来例假心情郁闷?”
“可不?我倒希望不要来呢?”吉蓉悠悠道。
“不来例假还好啊?”项杰的语气满是不可思议,“行了,少抽点吧。你很久之前不是就已经戒烟了?”
“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戒烟吗?”
“戒了好,抽烟对身体不好。”项杰道,这是常识。
“不,我说出来,你一定觉得我是疯了。我是在备孕。”
“备孕?您是疯了。你该不会想和他有什么结果吧?”听得出来,项杰有些激动,但是还是刻意压低了些声音。
“我的想法很疯狂是不是?”吉蓉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的苍凉,“可是,你看老天都不帮我,我准备了很久,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吉蓉,虽然我也没有什么立场,但是我早就提醒过你,你们之间很难会有结果,如果,你自己这么痛苦,为什么不选择离开?”项杰劝道。
“这事儿怪我。我太贪心了。当初,我需要钱,他给我很多钱,解决了我家里的困难,后来,他给我买包买衣服,我就觉得很开心。我本来以为我跟他在一起不过就是为了钱而已,可是越到后来,我想要的就越多,我现在想要得到他的人和他的心。呵,听上去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是痴人说梦的感觉。”吉蓉自嘲道。
路露原本并不是故意偷听,只不过碰巧听到这些,她亦有些震惊。会所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并不算是多隐晦的秘闻,加上上次叶琳的事情,路露对这里的混乱景象已经多少有些了解。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纵使是平时看起来理智自持的蓉姐,竟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她毕竟年轻,知道了别人这样大的秘密,她只觉得难堪和慌乱。她不声不响地又抱着一盆衣服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在床边许久才重又平复。看看时间,不早了。换了工作服便往会所大厅去了。
项杰和吉蓉都在。两人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路露不禁感叹,这里的人虽不见得都是内心异常强大,但是都绝对是伪装的高手。比如此时的蓉姐,她神色如常,看到路露过来,笑着道:
“你今天来的挺早的?怎么看起来蔫蔫的没精神?”
路露也笑笑,“我今天早就来了,在宿舍睡了一觉,有点睡懵了,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
“那可不行,赶快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得要上班了。”蓉姐笑道,“那行,你俩在这儿吧,我去预定部那边看看去。”
路露低头翻看着交接簿,忽然项杰用胳膊肘碰一碰路露,低声说:“快起来,赵总来了。”
路露放下手中的交接簿,微笑,抬头。
“赵总好。”两人齐声道。
赵总,全名叫赵煜。赵煜侧过脸,点了下头。走过去没多远,又折回来,问道:
“吉蓉呢?”
“去预订部了。”项杰答道。“她怎么了?我上午看见她,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赵煜问道。
项杰笑笑,“有吗?我见她还挺好的啊?赵总有心了,我一定替您转达您对我们主管的关心。”那语气听起来怪怪的,倒像是讽刺。
赵总一言不发地走了。
路露心中有一丝清明,有些事情可看破,不可说破。
正如当副院长的医学博士哥哥邱月清所说,不出两日,邱月白的腰就大好了。邱氏集团里,博睿园里一堆的事情,又花了他两日的时间。在遇到路露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没有耐心的性格。他前后不过三四日未见她,脑中心中就像有被猫爪挠着一般。又加上通过王涛的口,知道了路露将沈逸误当了自己的女朋友,这样一来,心里更是有些慌。所以这天,一场冗长的会议结束后,他硬是拉着王涛给路露去了一个电话。那话那头“嘟——”了半天,没人应答。
“怎么回事?怎么不接电话呢?”邱月白气恼道。
“唉,要么古语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呢,你瞧瞧你,邱氏集团都乱成什么样了?您还有心思招惹人家姑娘谈情说爱呢。”王涛忍不住揶揄道。
“邱氏乱成啥样了?”
“自从前两天,账务作假的事情披露出来,这两天股价都腰斩了。估计董事长这两天日子也不好过,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邱月白不说话,紧抿着嘴唇,看起来神情严肃认真,过了一会儿,冷不丁来了句“你说她为什么不接你电话,会不会有什么事?”
王涛一脸黑线,此时大概是邱氏集团创办以来最大的危机了,这少东家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你真不回集团看看?”王涛又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看了就能转危为安?邱氏这些年业界口碑不错,我想大多数业内同行还不至于落井下石,这次又是自曝家丑,割肉补疮,该做的都做了,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要是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邱董事长大不了就提前退休咯,反正还有我赚钱养家。”邱月白这倒真是实话,不过他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怎么就那么欠揍的样子?
“你说,她今天这会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景苑球会吧?”他得要看看她去。
兴冲冲地开着车去到景苑,路露却没在。前台的一个小姑娘告诉他,说路露请假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倒是碰到几个熟人,也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皆对邱氏集团的事情表示关怀。又说邱月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黄河决于顶而面不惊,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来球会。一阵寒暄,邱月白没有见到路露,也不想跟这些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此时的路露,正在父亲的病房之中。清晨的一缕暖阳从窗口溜进来,路露被阳光刺得微微睁开眼,她在医院呆了一夜。
昨天一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那么突然。路露二话不说,买了最近一趟的高铁票回了家。一路上,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无力思考,甚至也无力流泪。自从父亲生病开始,她和母亲就料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真死神的警钟敲响时,她还是觉得天要塌了。到了医院的病房,路露有一瞬间怕敢进去。她有些怕看到父亲因病魔而受折磨之后的形容枯槁,也怕见到母亲的疲惫和绝望,她更怕自己不够坚强,若是哭出来了,父母亲该更加伤心。她在病房外足足站了约有半小时,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才进到病房,可是看到父亲紧闭的双目,身上脸上插着的管子时,她还是没忍住叫泪水流了出来。
“露儿?”
病床上有了些动静,父亲终于转醒了。
“爸,你醒了。”路露鼻子一酸,眼眶开始泛红,“爸,你吓死我了。”
窝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的母亲一听到动静也立刻弹坐起来,起身赶紧去叫医生。
“你怎么回来了?不上课吗?”父亲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回来看看你,这几天没什么课,我可都听您的话,没谈恋爱,没瞎玩,光顾着学习呢。”路露带着鼻音说道。
“嗯,爸知道你上进,那就好,我这就放心了。”路爸爸欣慰道。
很快便有医生来了,给路爸爸检查了一下。
“暂时没什么事了,不用太担心。”医生说道。
路露跟着医生出了病房。
“医生,我爸爸的病究竟怎么样了?之前听我妈妈说不是换了新的治疗方案?怎么还是更严重了呢?”路露的语气有些急切。
“方案是换了没错。可是你要知道你爸爸这病本身就是很难治的,可以说是世界性的难题。新的治疗方案在临床上也还未取得太大的进展,当初也只是想给你爸爸试试看,所以希望并不太大。这个病发展得很快,你爸爸现在每天都很痛苦,需要用大量的阵痛药品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品质。所以,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啊。”医生说道。
路露心下一沉。
回到病房,路露强扯出笑脸。
“爸,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爸没事。我看见你就觉得病都好些了,这会儿都觉得不疼了。你快坐下歇歇。”路爸爸伸手招她坐在床边。
“露儿她妈,孩子最爱吃豆浆麻球了,你去楼下给她买点来,我也挺想吃的。”路爸爸又吩咐道。
路妈妈此时背对着病床,悄摸地抹了下眼角的泪,转过身,笑嗔道:“你就光知道心疼你闺女,行,我这就去给你们爷俩儿买。”
路妈妈匆匆出了病房门。路爸爸略抬了抬头,确定路妈妈走出去了,于是用他那枯瘦的手从枕头下拿出来一张银行卡塞给女儿。
“爸,你这是干什么?”
“从前,你妈妈给你零花钱,你不是总是不够花,爸就悄悄拿私房钱赞助你。现在爸爸病了,不能工作了,私房钱也不多,这个你拿着。女孩子家,在外面不能亏待自己。买点好看的衣服,化妆品什么的?你可收好了,就这儿,我也是东藏西藏了好久的,可不能给你妈知道,不然,她又要全拿去交医药费了。”路爸爸说了那么多话,很是吃力,喘息声不由得大起来。
“爸,我不要。我现在能赚钱养活自己了。我拿了奖学金,课外还可以做兼职,给人家当翻译,能挣很多钱呢。”路露强忍住泪水,哑着声音道。
“我知道你厉害着呢,这样我也能放心了,咱们家露儿能自食其力,不依靠别人,这很好。要是可以的话,爸爸倒是很愿意给你当一辈子的依靠。不过,这往后你就要靠自己了。都说女儿要富养,可是因为我这病,拖累了家里。要不然,等你毕业了,爸爸也能送你出国继续深造,你学的是外语,不到那个语言环境切身感受那个语言国度的文化总是不够的。”
“爸爸,你放心,我们学校有交换生计划,只要我好好学习,成绩好的话也有机会出去交换呢,还是公费的呢。”
“嗯嗯,那样也好。露儿,你妈妈这两年也跟我受累了,要是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爸,你说什么呢?怎么就能不在了呢?呸呸呸,我不许你这么说。”
“傻孩子,咱们要相信科学不是,我这病治不好,早就跟你妈说了,不要浪费钱了,她偏不信邪。”路爸爸今天话说得有些多,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可还是硬撑着终究把那张储蓄卡塞进来路露的手里。
路妈妈拎着楼下买的早餐回来,看见女儿红着眼眶,心里也不是滋味,忙说:
“路露,你也别老呆在这里了,昨天赶路回来,也怪累的。一会儿吃了早餐回趟家,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顺便帮我回家取些东西来。”
路爸爸也说:“对对对,你回去歇会儿,这里有你妈妈陪着爸爸,你放心。爸爸等你来啊!”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路露听到那句“爸爸等你来”总觉得不太吉利。她拗不过,还是走出来病房。
走出医院,冬日的暖阳能治愈人心,路露总算觉得心里稍微松快些。拿出手机一看,有三通未接电话,都是王涛打来的。路露拨回去。
此时,王涛正坐在副驾上,后座上坐着邱月白。
看到电话上的来电显示,王涛赶紧把手机亮起来给邱月白看了一眼。
“快接。”
“喂。”
“喂,是王助理吗?抱歉您给我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接到,是有什么事吗?”路露问。
王涛将手机开了免提,“哦,没事儿,就是上次我们老板出院的事儿挺感谢你的,另外那天的工资也想跟你结一下。”王涛随口诌道。
“我上次就说过,不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那您还有别的事吗?”
王涛看看邱月白,邱月白冲他做了口型。
“哦,还有就是,我昨天一直打你电话没打通,就打到会所找你,他们说你请假回家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王涛说道,如愿地看到老板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嗯,是家里有点事情。王助理,您认识的人比较多,也见多识广,或许有认识看胰腺疾病方面的专家吗?”路露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哪怕是最后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是谁生病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明显的鼻音变得重起来,“是我爸爸,胰腺癌,医生说是治不好。可是我们这里不过是个三线城市,会不会一二线城市的大医院能有些办法?”
王涛一愣,邱月白更是震惊,早就知道她爸爸生病,但竟不知道是胰腺癌。他对胰腺癌略有了解,主要因为邱月清这几年就一直在研究胰腺癌基因突变的课题,力求找到提高该疾病患者存活率的有效的临床措施。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病都是公认的死亡率最高的几种癌症之一。
“喂,路露,是我,邱月白。”邱月白直接将王涛的手机抢了过去,关闭了免提,将手机放在耳朵说道。
“邱月白?”路露喃喃道,但莫名地她心中的无助感少了几分。
“是我,你不要慌,先告诉我你爸爸的姓名,在哪家医院。我去问问月清,就是我哥,之前你在医院见过的,他倒是正在研究这个课题,不过,正如你知道的,这个疾病很难治疗,所以,你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免得后面会失望。
“嗯,我知道。谢谢你。”电话里传来女孩的低泣声。
“路露,你是在哭吗?”邱月白柔声问,他似乎又听到路上汽车的声音,“你在马路上?听着,先不要哭,马路上很危险。你先回家,一切交给我。一会儿挂了电话,你记得先把医院的名称和你爸爸的名字发到这个号码,听到了吗?”
“嗯。”路露挂了电话,抹了抹眼泪。冬日的寒风刺骨,刚刚被泪水浸湿的脸颊经风一吹,竟是撕扯般生疼。
“叮~”王涛的手机响起来,是一条短信。
“是路露发来的?你帮我联系下我哥,让我哥调下医疗档案,帮忙看一下。”邱月白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电话吧。”
说完便亲自给月清打了个电话,跟他简单说了下情况。都说医者仁心,这种事情,邱月清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不过挂电话之前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听你说的,感觉情况不是很好。我先了解下情况,给你答复吧。”
邱月白听了月清的话,思来想去觉得心里不踏实。
“王涛,帮我订张去Y市的高铁票。老李,麻烦你送我去高铁站吧。”邱月白说到。
王涛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吧,老板,这个时候,你要去Y市?今天邱氏开董事会你不去?”
“我去不去的意义不大。那丫头指不定蹲在路边哭呢!”说到此,邱月白心里一阵疼。
Y市虽不大,但路爸爸住的医院也是地区最好的三甲医院,凭借着邱月清业内的声望和人脉,路爸爸的医疗档案并不难调。只不过看下来的结果,并没有丝毫让人有意外惊喜的地方。邱月清很快回过来电话,彼时,邱月白正在高铁站候车室等着下一趟去Y市的车。
“哥,怎么样?”
“不好,这位患者近期病情恶化得相当快。眼下已经没有继续采取治疗措施的必要了,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用些镇静的药物,减少疼痛,提高病人生命最后阶段的生活质量。”邱月清说道。
“要是早些找你治疗,会不会好些?”邱月白问道,此时,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点关注一下路爸爸的病。
“你想什么呢?当地医院治疗手段也都是不错的,我看了,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这个病就是这样的,越到后期,病情发展就越快,保守估计,可能不出这个月了吧,你叫你的朋友节哀吧。”
路露回到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回到医院已是下午。快要走到医院门口时,电话响起来,陌生号码。
“喂?”
“是我。”
“邱月白?”路露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
“嗯,我哥看过你爸爸的档案了……”邱月白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路露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好,是吗?”
“嗯,抱歉,我没能帮上你。”
“没事,我猜到了,但还是感谢你。谢谢你,邱月白。”路露真心道。她挂断电话,定定地站在原地,虽有千万般的不甘心,可这一次仿佛是被彻底地判了死刑,让人再也无力与命运抗争。
不知不觉,泪水又一次染湿了脸颊。医院这个地方,每天都上演着生死离别,天人永隔,所以也见惯了泪水。可纵使如此,也总有人感同身受,报以同情的目光。
一双温热而又修长的大手,抚上路露的脸颊,略有些粗糙质感的指腹替她拂去一串晶莹的泪珠。路露一抬头,对上一双清明的双眼。冬日暖阳的柔光中,仿佛是天使降临一般。
“你…”
“嘘,别说话。”随之,路露被一双有力的臂弯圈进一个结实而又温暖的胸膛。
这是个教人难以抗拒的怀抱,路露就这么任他抱着,贪婪地感受着他给她的温暖和踏实的感觉。
邱月白将路露楼在怀中,任她将热泪洇湿在自己的胸膛,他闻见她发上的馨香,此时恨不能将全世界的温柔都拱手奉上。
路露不知道哭了多久,邱月白就搂着她多久。终于,路露冷静下来,虽有些眷恋不舍,可还是将他轻轻推开,又后退了一步,让彼此有了一步的距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实话,想要来这里全凭当初脑子一冲动就来了,要说原因,邱月白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细想。
“我怕你哭。”邱月白道,竟是从未有过的真诚,“你看,我来对了。”
路露红着脸,有些诧异。准确来说是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他只是因为害怕她哭就来了?若真是那样,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为什么呢?
“咱们别站在这里了,风怪大的。”邱月白笑着说道,“你不要进去看看你爸爸?”
路露点点头,往医院大门走去。邱月白就那么跟着。快到病房的时候,路露停住脚步。
“嗯?怎么不走了?”邱月白问道。
“你……”路露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你没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
“……”
“你是觉得,我去看你爸爸,不太方便?”邱月白问。心里有些委屈,从未想过他邱少还有这么见不得人的时候。
路露咬着嘴唇不说话。
“行,那我在外面坐着。你进去吧。”邱月白无奈地笑笑,他不忍心看她为难的样子。
路露点点头,转身刚抬脚,却正碰见母亲从病房里出来。
“露露,你来了?”路妈妈又看见路露身后站着的邱月白,不免好奇,“这位先生是?”
不等路露解释,连忙上前两步,问道:“阿姨您好,我叫邱月白。我跟路露是G大的校友,正巧碰见了,听说叔叔生病了,就想过来看看。”
路妈妈一听,是校友,赶紧热情道:“哦,是邱先生啊,谢谢你有心了。不过路露她爸爸病情不是很乐观,人都瘦脱了相,怕你看了会不舒服。”
“阿姨,您多虑了?怎么会?”邱月白恭敬道。
“你要是不嫌弃,就进来吧。”
路妈妈领着邱月白进到病房里。路爸爸如今精神不好,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这会儿他双目紧闭着,似是睡着了。路露走过去,给爸爸掖了掖被角。没想到路爸爸有点动静倒是缓缓睁开了眼。一看见女儿来了,脸上立刻有了笑意。
“老路,别睡了,有客人来了。”路妈妈轻轻唤他,“这是路露的校友,邱先生,人家来看看你。”
“露儿,扶我起来。”路爸爸道。
路露将病床调高了些,又在父亲的身下垫了枕头,路爸爸总算能半倚着说话。“邱先生,谢谢来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失礼了。”
“叔叔,您客气了。您叫我小邱或者月白吧。”邱月白道。
“哦,那你是叫邱月白?好名字。‘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邱’字取谐音,正好对上。”路爸爸笑着说。
“叔叔一听您说话,就知道您是文化人。不过,咱家取名字可没想这些,我爷爷是个刚直的性子,一辈子做人做事清清白白,我哥哥叫‘月清’,到我就碰了巧了,正好叫‘月白’。”邱月白谦虚道。
“月白?我就叫你月白了。刚刚你阿姨说你和咱家路露是校友?”
“是啊。我本科是在G大念的,当时我们班主任就是路露她现在的研究生导师严教授。不过后来出国念了研究生。”邱月白如实答道。
“哦,这样啊。那月白啊,你如今做什么工作?”
“自己创业。”
“嗯,挺好的。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
许是久病在床,好久没有人这么跟路爸爸聊天了,路爸爸聊得很开心。他已有许久未说过这么多的话。
“爸爸,您该休息了。您今天说太多话了,医生说要多休息。”路露忍不住打断他们。
“哎呀,月白呀,今天跟你聊得很开心,你瞧瞧我,都忘了时间了。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接下来的事情。”
“没事的叔叔,您开心就好。”邱月白道,“不过路露说的对,您该多休息,等身体好了,我再来陪您聊。”
“好好好,说话算话哦。”路爸爸笑道。
“这样好了,我把我电话留给您,您什么时候想要聊天,您就随时给我打电话。”邱月白说着还当真要了路爸爸的手机,输进了自己的号码。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邱月白起身告辞。
“我送送你。”路露亦起身。
两人先后出了病房门,一路无话,一直到医院门口,路露才开口。
“师兄,谢谢你今天能来,我爸爸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我很感激。”这是第一次路露主动叫他“师兄”,可是他再听到这个称呼,分明觉出了路露的退缩和疏离。
“你叫我名字,我就觉得很好。”邱月白幽幽道。
“啊?”显然地,两人的沟通并不在一个频率上。
“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我还要回X市。”邱月白道。
“这么晚了,你要回去?”
可不,集团和博睿园一堆事情等着他呢。
“怎么,舍不得我走?”邱月白揶揄道。
路露脸上一红,“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对了,”邱月白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又说,“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月清跟我说,叔叔如今继续治疗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徒增他的痛苦,他建议带着叔叔回家去,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残忍。”
听到这里,路露的泪水又再眼眶里打转,“你说的我都明白,我跟我妈妈会好好考虑你哥哥的建议的。替我谢谢你哥哥,给他添麻烦了。还有,谢谢你。”
邱月白看见路露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动容,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如同哄着一个孩子一般:“乖,不哭,有我在呢!”
男人的声音蛊惑而有魔力,震得她的心微微颤动。他的胸膛的宽厚和温热仿佛是温柔的泥淖,让她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一方面令她沉迷,一方面令她慌乱,害怕下一秒就要被其吞噬殆尽。
路露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她欲从邱月白的怀中挣脱,可是这一次,却是邱月白先松了手。他转而搂着她的双肩,在她的额发上浅浅一吻。
“你进去陪陪你爸爸妈妈吧,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邱月白松开她,转身便走了。路露看着远去的背影,感觉身体里似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空落落的。
回到病房里。路爸爸已经睡下了,路妈妈看见路露进来,拉了她的手,做了手势,“出去说。”
母女俩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路妈妈将女儿的额发往旁边拨了拨。路露蓦地想起刚刚落在那处的浅吻,脸不由得热起来。
“露儿,你跟妈妈说实话,刚刚那个小邱真是只是你的校友?”路妈妈问。
“嗯,是。”路露回答很干脆,虽然眼下的状况有些失控,可是从始至终她都希望这样定位他们两人的关系。
“真的?”知女莫若母,路妈妈有些犹疑。
路露向来不会说谎,于是一脸困扰道:“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似乎不这么想。他说他喜欢我。”
路妈妈并不显得惊讶,邱月白能特地到医院看望已说明一切,虽然他说是偶遇,可哪有在医院门口偶遇的?
“那你自己呢?你对他有什么想法?”路妈妈拉过女儿的手,关切地问。
路露思索了片刻,答道:“他年纪比我大不少,我们阅历相差很大。所以我没有特别的想法。而且,我答应过爸爸,大学期间要好好学习,不考虑旁的事情。”
母亲点点头,路露的理智还是叫她放心的。不过,感情是理智的天敌。
“露儿,你长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但是妈妈希望你凡事都要三思后行,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可是你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妈妈也觉得你跟那小邱不合适。从他的谈吐见识看得出来,他家境优渥,他的社交圈也很广泛,就像你自己说的,你们的阅历相差很大,我担心你会受伤害。”路妈妈语重心长。
“妈妈,我明白。我会有分寸的。”路露低着头,心里觉得堵的慌。
邱月白当天就回到了X市,王涛已经在高铁站等他。邱月白想,不得不感谢如今发达的交通网络,相聚几百公里的两座城市往返不过几个小时。
“老板,你可算回来了。”王涛哀嚎道。
“今天集团那边董事会开得怎么样?”邱月白问。
“有不少想要撤换董事长的声音,不过多数还是受过邱家恩惠的,不过你不在,差你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差点儿刚不过。”王涛道,“多亏了老董事长坐镇,总算是压下了场子。”
“爷爷也去了?”邱月白吃惊道。
“可不?就差你。”
“爷爷有没有说什么?”
“那到没有,就问你怎么没去,我只说你临时有事去外地了,其他的一个字也没说。”王涛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那先送我回大宅吧。”邱月白揉了揉额头。
王涛专心开车,忽然问:“路学妹那边怎么样了?”
“她爸爸不太好,可能没多少日子了。”邱月白淡淡道,“也不知道她到时候要伤心成什么样?她看起来跟她爸爸特别亲。”
王涛沉默不语。
到大宅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通常这个时候邱家大宅已经过了晚饭的点。可一进屋子,餐厅里的说话声就传来了。
张姐正出来,碰见了邱月白,“哟,月白回来了?”
“张姐。家里有客人?”
“哪是?是月清回来了,平常太太约你们都约不来,今天倒是巧,没有约竟碰到一起回来了。快进去吃饭,我去给你那碗筷。”
邱月白道了声谢,走进餐厅。果然看见月清坐在餐桌旁。
“爷爷,爸,妈,我回来了。”
林香芝一见老二也回来了,心中不免高兴,嘴上却道:“瞧瞧,我们家这个没良心的亲儿子可算回来了。今天开董事会那么大的事情,你爸爸董事长的位子差点不保,你都没出现。这会儿怎么晓得回来了?”
张姐正拿了碗筷过来,“太太,你就别说他了,这孩子打小就会踩饭点,甭管去哪里玩,吃饭的时间一准回来。”
林香芝被逗乐了。
“快坐下吃饭吧。”
邱月白这一天真是累了,忙着赶车,不过草草吃了些东西,还真是饿坏了。他埋头专心吃饭。
“月白,你今天是不是去Y市了?”月清冷不丁问了句。
邱月白冲月清使了个眼色,“嗯,是啊,有个客户在Y市。”
“哦,是这样。”邱月清笑笑不说话。
吃完饭,一家子难得齐齐全全地坐在客厅聊天。林香芝事先声明,今日是难得的家庭聚会,工作的事情都要丢一边。
但这一家子四个男人,只林香芝一个女人,实在是没什么可聊到一处的话题。林香芝不甘心,没有可聊的话题,她就来气,她这一提无非就又扯到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上来了。
“我的要求也不高,也不是说叫你们立刻就结婚,可总也要正正经经地交个女朋友吧。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两个长相端正,怎么就没有女孩子喜欢呢?”林香芝道。
“妈,我申明啊,喜欢我的女孩子挺多的。不过您的儿媳妇儿,我可不得慎重点儿挑到您满意为止?”邱月白嘻笑道。
“我满意?眼下我就有个满意的,你这老半天,半点儿进展不也没有?”林香芝没好气道,她所指自然是沈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