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实话告诉你,钱老三的邮票本还在小城,而且没卖,还在某个人手里。”
阿福来到小城已经三四年了,再次向读者们捋顺一回,10年阿福来的小城,现在是14年。四年的东北生活让阿福改变了一些生活习惯,他也开始去大澡堂,甚至习惯了搓澡,后来发展成了不搓澡总感觉洗不干净,不仅要搓,还知道了哪个搓澡师傅搓的好,甚至还一边搓澡一边和师傅唠嗑,还要去大热水池里泡一会儿才舒服。洗澡在小城就是个仪式,每次从澡堂子出来感觉自己焕然一新,南北方洗澡为什么不一样?可能跟南北方的冬天有关系,北方的冬天温度低,普遍在零下十几度左右,而且常年温度低,供暖设施是齐全的,比如澡堂子要有锅炉维持热水供应,而南方很少有锅炉这种供暖设施。还有一点,天天洗和周期性的洗澡相比,还是周期性的比较省水,南方水资源整体要比北方丰富的多,再加上北方冬天的寒冷,所以一次更彻底的洗澡方式适合北方。
阿福除了适应洗澡,还适应了烤肉,这只是他个人的适应能力,毕竟一顿饭主食是吃肉很多南方朋友是不能接受的。阿福挣的钱有一部分是花在“杨家饭”那里的,那是小城最受欢迎的饭店,阿福隔三差五就要去吃一次,甚至每年的员工聚会都安排在那里。阿福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吃烧烤的时候要就着大蒜吃,这样才好消化。
其实杨钥匙一开始并没有很重视阿福,毕竟自己店里回头客儿太多了,记住是谁就可以了,阿福和杨钥匙的关系只是脸熟加上阿福来时热情的一句“来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这样一直保持到14年的六月初。
阿福知道自己就是把整个小城买下来钱老板都不会高兴,每次自己寄“农家大酱”给钱万生的时候他并没有多高兴,钱老板惦记的是邮票,邮票。然而自己能力实在有限,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自己即使适应了一切这里的人文到最后还是外地人,更何况小城的外地人非常非常少,没有认识可以信赖的人,之前讲过小城的发展是围绕这些工厂,那人脉自然也是这些工厂,很显然自己不在“决赛圈”里。为了能让钱老板高兴,阿福决定干一票儿,找杨钥匙合作干一票。
阿福包了一个包间儿,在点了一桌子烧烤以后告诉服务员叫杨钥匙过来,这是个很搞笑的局儿,一位南方人点了一桌子烤串儿招待一个东北人。
“杨哥,那个南方人叫你过去,说找你有事儿。”服务员说。
“找我有事儿。”杨钥匙想了想,进了包间儿。
“杨哥你好,我叫阿福,小城北边儿开货站的。”阿福尽量学着东北话的儿化音还有亮堂劲儿。
“你好,你好,”杨钥匙客套的回话,“我知道你,听说你把小城几家货站都干翻了,牛啊。”说完竖了个大拇指。
“杨哥咱坐下呗?坐下聊,我找您是想跟你研究研究合作的事儿。”阿福知道跟小城人打交道尽量别绕弯子,最好开门见山。
“合作?”
“杨哥你这饭店一天下来啤酒得二十多箱吧?别的酒就先不提。”阿福殷勤的说。
“不止啊兄弟,咋地了?”
“你也知道我是开货站的,以后我给您供酒,”说罢阿福掏出纸笔,窜到杨钥匙旁边坐下,一边写说道,“我给你底价,当然我还是挣一点,保证让你的价格维持原价一瓶还能多挣两块多。”其实阿福这话说的对劲,以杨钥匙现在的客源是不需要依靠酒价儿去竞争的,想挣更多要不扩大规模,要不就在成本上下功夫。
“白酒,红酒我那里都有,都是正经东西,可以一瓶一瓶送过来给你验,喝出事儿来我负责,咱合同白纸黑字都有,政府的许可我那里都全。”阿福接着说,“不信咱俩今天试试,我正好带了一箱“雪人”的啤酒还有咱这儿常喝的“贵妃酒”。”
杨钥匙脑袋转的飞快,确实是挣钱的,而且长此以往会挣不少钱,只不过人大多是无利不起早的动物,这小子必定另有所图,看这小子的诚意,这个诚意是需要后面有人支撑的,然而他肯定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那背后……
“你是不是本地人?”杨钥匙突然一问。
“是啊。”
“放屁!”杨钥匙说罢就要出去,阿福赶紧拦住,好生抚慰。
“杨哥,杨哥。我不是本地人,咱俩慢慢说行不?我没事儿找你给你一顿忽悠我闲的啊?咱坐下来吃点烤串行不?慢慢说。”其实这个举动更加证明阿福这小子有事儿相求,说罢杨钥匙居然坐下了,然后两个人同时撸了几个串儿。
“我给你机会,说出来就行。”杨钥匙心里想。
“杨哥我确实不是本地人,我后面有个老板,在南方开公司,我找您是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个事儿。”
“啥事儿兄弟?”杨钥匙端起了酒杯,主动和阿福碰了杯,这次碰杯也是阿福所等的。
“杨哥你知不知道电厂大库?”阿福打听过杨钥匙以前就是电厂的,只不过被买断了。
“知道啊,那个库非常大,区域划分的也仔细,里面啥都有,零件,办公用品,吃的啥都有。”
“你知不知道有人在里面藏了集邮册?”其实阿福后悔自己这句话说得信息量过大。
“你后面边儿到底是谁?”杨钥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94年,厂里锅炉爆炸,钱万生跑了,现在都没抓到,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个事儿居然在自己饭店又被人翻出来唠了。杨钥匙盯着阿福的眼睛,颇有一种“你今天不说实话,就别想出我饭店”的感觉。
“杨哥,”阿福当然也不是孬种,喝了一口酒,酒的苦涩甘甜让自己脑袋一冲,“你都想到了,我就没必要说了吧。”
“杨哥,别跟钱过不去,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这里是小城信息最全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消息都有,帮我打听打听,好处还会有的。”阿福平静的说,自己要报恩,自己一定要让钱老板高兴,说句戏剧的话,自己还记得多少年前的那碗卤煮。
杨钥匙立刻想到了举报的事儿,但是理智让自己回过味儿来,不能说理智把自己拉了回来。首先自己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有几句阿福模棱两可的话,这能算证据?假使有朝一日自己抓住了证据,做个污点证人也不迟,其实自己都不能算是污点证人,只是这个意思,既然这样,那眼前的好处为什么不要?杨钥匙当然沉思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又点了一支烟,阿福就那么陪着一支又一支。
“我果然找对人了。”阿福想着,还有一个重要的讯息,那就是还是有人知道老板在大库里藏过邮票。老板这些年什么都挂在自己名下,不坐飞机火车,不愿意跑政府,一直单身还不去洗脚嫖娼,当然不是说单身的人就要去干这两件事儿,老板说过自己以前嫖过,从小城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非常怀念嫖娼的日子。
杨钥匙这么多年开饭店不是没听说过钱万生的事儿,也听过各种版本,钱万生弄炸锅炉的事儿确实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首先根据钱万生案件大家都知道的几点,爆炸当晚钱万生开车出厂了,第二天人就无影无踪了;第二,钱万生一直倒卖库里的物资;第三钱万生集邮,这一点还有点谣传的味道,因为厂里职工很多,跟他相熟的人就那么几个,所以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形成了钱万生人逃走了,邮票却没带走的谣传。然而阿福提到的大库里邮票册恰好让自己联想到了钱万生是不是把邮票藏在了大库里。
还要说一点,杨钥匙不是没查过这个事儿,毕竟自己经营饭店有时候实在没事儿就闲的查一查,自己也确实感兴趣。他首先查的是这个邮票还在不在小城了,答案是应该还在的。小城集邮协会的几个老鸟没事儿就在自己饭店吹牛,这个协会要加个引号,里面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人,有点像现在“大龄青年交友群”的意思,很多次他们都喝的烂醉,都说钱万生这个邮票八成还在小城,当然他们的话也不可信。其次自己接触到了几个原来集邮市场的票贩子,都说钱万生确实集邮,因为通缉令上的照片似曾相识,而且以小城的衰落速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正经品相完美的老纪特了,这个就涉及不到销赃。当然这个查证的事儿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钱万生是个低调的人,缜密的人,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这是杨钥匙当时最后的总结。
所以杨钥匙答应阿福不能说完全空手套白狼,自己还是有些信息在,对于自己来说接下这个差事是重启了当年的调查,或者说好处先拿到手再说。
本来这里想重启一章的,但字数实在太少了。
钱万生坐在嫩江边的长椅上,心里百感交集,二十年过去了嫩江还是没变,自己拿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烟盒舍不得丢到嫩江里去,自己曾经在里面冬泳,在里面戏水,在岸边垂钓,甚至为了解馋捞江里的蛤喇——那种碗大的淡水蛤蜊。回来的时候自己竟然长了白头发,阿福开车把自己接回来,自己一直在后座儿睡觉,为了能多品尝家乡的空气。在南方自己看见了大海,看见了山珍海味,到最后还是喜欢自己猪窝的腌臜味儿。小城啊,你怎么就垮了呢?财务室的小会计现在成了中年妇女吧?当年可是非常风骚的一位女性,也许她到最后还是为了意外怀孕生下的子女发愁他们的前途;再也没有当年的埋汰馆子了,自己为了多吃一串牛板筋帮店老板搬汽水,搬了好多箱,最后老板给了自己一瓶汽水,自己用汽水瓶子给老板破了相;又想到自己在厂里混的风生水起,连主任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还让自己去家里吃饭,让自己抱了他的小孩儿,尿了自己一身,自己顶着尿味儿喝的晕头转向……为什么自己当时要弄炸锅炉呢?如果自己没有那个贪念,不知道那个《无齿梅兰芳》,也许自己是另一个情景吧,到最后那个小会计给自己生了好几个小孩儿,还夭折了一个,大家都惦记他,退休了自己能光明正大的拉着她的手在江边散步,结婚那天处长都来了,虽然她身材可能走样了。
钱万生顿时痛哭流涕,没有任何人能明白他心里的苦楚。就像写小说一样,人生写着写着走向了另一扇打开的门。人生确实苦短,苦短的是我们为什么要来人世走一遭,人死了以后还知道自己在那儿吗?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恐怕永远不能和解,人真的能做到死了以后一切都停止吗?停止了思念,停止了快乐和悲伤,停止了吃喝拉撒,停止了这幽黑深蓝的所有吗?也许自己回来并不仅仅为了邮票,更为了死得其所。
七月份。
“果然是你,钱老三。”即使钱万生做了多大的老板,杨钥匙还是要叫他钱老三,他钱万生在杨钥匙心里还是那个库管钱老三。
“想举报吗?老子把手机给你。”钱万生把自己的绿黑屏诺基亚丢了过去,摔到了玻璃桌面又摔到了地上——啥事儿没有。
“钱老三,我没招你没惹你,你没必要把我饭店整黄吧。”外人要是知道他杨钥匙的饭店“私藏”通缉犯不举报,恐怕以后没好果子吃。
“你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就像罂粟那样。”钱万生平静的说。
“你!”杨钥匙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攥紧了拳头,瞪着阿福。
“杨哥,你厨房师傅啥酒量啊?还干厨房呢,两瓶茅台他就跟我俩称兄道弟了。”阿福笑着说。
“你加指甲盖一块罂粟进去,那人吃了不也上瘾?”钱万生皮笑肉不笑,眼前这个地头蛇似乎尽在掌握。
“证据……”
“有!杨哥!这儿呢!”阿福丢出一块冻住的汤块儿。
杨钥匙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地砖咯的自己生疼,自己心里清楚,六月到七月,一个月的白吃白喝算是到头儿了。
杨钥匙列出了一份人员名单,经过钱万生核对修正,名单如下:
刘胜利党委
王永江总务科
曹万国仓库工人
朱熙仓库工人
孙宝长锅炉
吴玉珍修缮工
陈佳姝厂卫生所
华德峰仓库办公室
王连宝修配组
贾万福修配组
张景华保卫科
彭春保卫科
“咱们就在这里面找。”钱万生端详着名单,自己不想再畏畏缩缩的过日子了,这种感觉就像黑夜里的猎人,瞄准着名单上的人。对于杨钥匙来说自己被暗地里的上了贼船,就像兔子被抓住了耳朵,被人提溜着四处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