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钥匙定了定神,两个选项摆在他面前,要不和钱万生鱼死网破,要不和金钱你死我活。
有一点要提到,当然杨钥匙的饭店能收到很多消息,小城……
怎么形容呢?以前的小城,很红火,厂里上班的,干买卖儿的,技校的,大学的,还有部队退下来的,这些人每天饭店都有,表达和想法不管成熟的、幼稚的、深谋远虑的、天马行空的、上天遁地的,不说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也是各路人马形色各异;那些和自己竞争的,开大饼子鱼锅的,涮羊肉的,回民菜,四川菜,生猛海鲜的,专门做牛肉火锅的,那家生猛海鲜杨钥匙还记得,能做到让顾客吃到新鲜的龙虾,甚至还有石斑鱼和海鳗,这在小城的地理位置上非常不容易。而现在那些饭店只能一味的模仿自己,重复的走之前自己走过的道儿,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杨钥匙觉得小城的精气神没了,没有新的东西进来了,进来了也被陷在烂泥里活活闷死,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回到之前的各路人马,大学搬走了,技校整天扯犊子,干买卖儿的战战兢兢,部队的“首长”们大都离世了,厂里上班的说的还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这里杨钥匙专门观察了几个厂人的变化,重机厂的以前来了先要一条大活鱼,然后烤串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点上了,财大气粗,而现在则精打细算,纵览全局;钢厂的以前来了净要好的,但都能吃下去,而现在来了就不敢要活鱼了,大大方方的点几串儿牛板筋;电厂的一直很稳定,但言语中透露出对其他几个厂的不幸和对自己的感叹,好像在照镜子;化工厂的原来很多,现在大部分都在杨家饭消失了。
自己的饭店还能挣几年?涨价吗?不敢涨了,以前自己的饭店从竞争当中不断重生,不断蜕壳,现在都是模仿自己饭店的,一旦涨价那些人就会跑到模仿者那里去,杨家饭从此淡出舞台。不涨价也行,但物价还在涨,成本还在涨,现在一考虑这个方面的事儿,仿佛啥事儿,啥构想都成了伪命题。当然,也可以说这个阐述是为了剧情推动,但杨钥匙确实是这么想的,杨耀刚怎么办?小城的未来在什么地方?其实客观的讲杨钥匙涨过价,涨过,每次都畏畏缩缩的。
所以我和钟诚都觉得他答应钱万生的选择是符合他杨钥匙内心深处顾虑的,当然不答应也可以啊,他钱万生一个肇事逃逸的人,但人家手里有罂粟,有拉你杨钥匙垫背的资本,再说句,到底罂粟放没放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城已经不给予任何人底气了。
所以杨钥匙觉得应该拼一次,为了自己的儿子,到了他那儿估计就为了石贝拉了,他钱万生不就是要找邮票吗?找,自己认识太多人了,全动用上,现在名单上的人已经查了一大半,没有任何与集邮册有交集,还剩几个人就可以交差了,自己都已经想“B计划”了。
但还是要说实际情况,自从和阿福的货站对接上以后,酒水方面的利润比原来多了三分之一,这是个不小的数目。而且,自己也更坚定了要夺得石忠门市房的决心,在和阿福关系稳定后,上来第一件事儿——把石忠食杂店的货源断了,这是七月中下旬的事儿。杨钥匙和儿子开了玩笑,过几天石贝拉就会来找你了。
再说说钱万生,回到小城以后他深居简出,哪儿也不去,也不敢出去,每天的任务就是不断回忆自己当年的种种举动,有可能是谁拿走了,杨钥匙除了名单上的人还帮自己把当年所有库工都捋顺了一次,基本没什么关系,首先自己出事儿以后,大库的岗都逐渐裁撤,被分到别的车间了,临时的几个库工也不需要了,都被裁员了,当然临时工这方面确实没得查,因为哪儿冒出来的人都不知道,剩下的三两个库管压根不知道集邮是个什么东西,而且人也都在小城,当年自己也确实防他们防的最严密,自己的集邮册要丢自己在的时候就丢了。
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原来保卫科张景华提供的,因为他知道钱万生集邮,有一次巡逻的时候碰见过钱万生在大库那间废弃的办公室看邮票,他也承认自己当年确实去那儿找过,但是一无所获,这就说明钱万生出事以后没多长时间集邮册就被别人拿走了,也就是说,这个人和大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石忠的内心只感觉到拔凉,这个是东北话,这个词儿其实有动词加形容词的意思,比如说一个人手里攥着冬天的冰溜子,手冻的通红,简直拔凉;这个人又渴的不行,拿起冰溜子像吃黄瓜那样吃了,不口渴了,但冰的嘴里和胃里拔凉。杨钥匙在04年的一天给自己打了电话:饭店不知道怎么干了,但还想接着干,带着自个儿在哈尔滨转一圈吧,学习学习。石忠当然欣然同意,毕竟他们是好朋友,在锅炉一块下过煅,一块儿掏过大炉,一块儿翘过班,互相竞争,互相学习,也就是说之前提到带杨钥匙去哈尔滨的人就是石忠。
现在呢?在自己困难的时候,杨钥匙还捅了自己一刀,眼看着自己店里的货品越来越少,就是进不来货,石忠认为自己确实放松了,确实放松了对多年朋友的监视与提防。就在自己生闷气的时候,石贝拉从杨家饭回来,告诉自己晚上有饭局,还是7点钟。
杨耀刚这才明白父亲的“苦心”,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女人,不要直接对她好,要有道,要有套路,直接一股脑儿的对她好她会觉得你有病,精神有问题,就像石贝拉刚才的表现,她第一次对自己放低了姿态,第一次对自己言听计从,第一次对自己露出了诚实的笑容,虽然自己是按照父亲的剧本走的,但觉得很神奇,太神奇了,两个人终于以正常的方式告了别,虽然自己还是色眯眯的。
石贝拉内心非常恶心,恶心至极,没有了。
晚上七点,石忠一脸阴沉地去了杨家饭,他平静了下来,他想看看杨钥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参加饭局的除了杨钥匙还有一个南方人,一看长相就是南方人,石忠也不管不顾了。
“你啥意思杨钥匙,我之前那样帮你,现在我困难了,你在背后捅我一刀。”石忠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前胸。
“这是新的供货商,阿福。”杨钥匙介绍到。
“你少他妈蒙我,他一个南方人,来小城做生意?”
“忠哥,我怎么没有货?我就是小城铁北货站的老板。不信咱们现在打车就去看看。”阿福接下话。
“铁北货站?”石忠知道这个货站,最近他们的“精准配送”服务的传单洒遍了小城。
“我合计直接把供货商介绍给你,这样你姑娘也不用再受我儿子骚扰了。”杨钥匙大笑起来。
“哪有?小孩儿一块儿斗嘴而已。”
“来!先喝一杯,咱俩的误会没了吧?”杨钥匙端起酒杯。
“没了没了,我姑娘被海南的一个大学录取了,急需钱,所以刚才确实急了。”石忠满饮一杯。
“海南的大学?”杨钥匙知道自己儿子彻底没戏了,他石忠再落魄,学费还是出得起的,还是能去上海南的。但想到这儿感觉自己胜算又大了。
“我货站的货品清单,价格实惠,”阿福递给石忠一份打印纸,“你要是愿意合作,咱们今天就可以签合同。”
“小忠,阿福老板这么爽快,是想问你点事儿。”杨钥匙觉得石忠入套了。
“啥事儿?福哥。”石忠痛快的说。
“给阿福老板讲讲彭春。”杨钥匙说。
这里确实要插一句,石忠当年也是厂里的职工,和杨钥匙不一样,他是辞职的,而且辞的是办公室文职,辞职之前,他是办公室的行政岗,这是00年的事儿。当然他辞的是对的,因为成王败寇,他在哈尔滨如果不被人抢了生意,媳妇儿不搞外遇,可能现在都活的很滋润潇洒。
“这个人很有名儿其实,在咱人民解放军干了二十来年吧,然后被转业回乡了,我看他的简历都吃了一惊,都副营级了,非得来咱电厂,公安局、消防队、法院都不去,就要来电厂。但我这年纪肯定跟他没什么交集,只有两三次吧,我去他那儿…”石忠费劲的想了想,“他快退休了,对,94年开春儿他退休的,之前我给他送过文件。”说完几个人喝了一杯酒。
“送文件?你不是行政口儿的吗?”杨钥匙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保卫科不就是行政下面的附属部门嘛,随即表示反应过来了。
“对,他们保卫科很多次都派人去大库帮忙,不仅大库,有时候现场人手不够也派人去。”阿福听完应和着,认真的听,认真的记忆。
“这件事儿行政的领导都知道,其实领导啥不知道?但肯定是一直不太乐意的,你这个属于人员臃肿了,都有空闲人员过去帮忙了,但人事那边的领导为了省事也懒得管,所以我给彭春去送文件,目的就是看看彭春对这事儿什么反应,毕竟一科之长,客气点好,文件全名就叫《解决保卫科人员臃肿问题方案》,够绕嘴的。”石忠继续说。
“后来呢?”
“彭春没应,他,我估计哈,他的保卫科一直处于满编满制的状态,据说他希望给那些没工作的整份工作,临时工都行,当然保卫科也基本都是临时工,就两个是正式的,这人也够他妈伟大的,有点浪漫主义色彩。这个文件也不了了之了,因为人家人员是正常编制啊。”石忠说。
“去大库帮忙?”阿福问。
“福老板的意思是他在大库就没发现点什么东西?比如集邮册啥的?”杨钥匙插句嘴。
“我知道你啥意思了,”石忠感觉自己的货源稳了,自己姑娘上学以后的开销有着落了,“你们听我慢慢说。”
三个人又喝了一杯,一瓶儿白酒已经喝光了,推杯换盏之间石忠感觉自己上脸了。
“我们行政的领导一直希望能抓彭春什么把柄,把保卫科人员编制缩下去,当然行政的领导为什么这样估计是上面肯定说什么了,这样讲,行政自己的用人成本都高,还怎么监督别的。所以我们这边还开了会,口头成立了一个小组,专门抓他彭春的小尾巴,其实我们想的很简单,他保卫科的总去大库帮忙能没有好处?但我们盯来盯去发现真没有,那帮保卫科的保安被彭春调教的跟士兵一样,说句夸张的,连口水都不在大库喝,顶多用下大库的厕所。彭春每次从大库出来也什么都不拿,我们干脆去查他彭春的收入来源,没想到这彭春把自家房产证儿、户口本、钥匙串儿、存折儿都拿来了,往桌儿上一撂,查吧,随便查,我彭春接受组织调查。”石忠尽力想象模仿彭春的语气动作神态。
三个人又喝了一杯。
“我们就反应啊,别查了,人家啥好处都没拿,这样就到了94年快过年的时候,我们照常代表厂里去慰问临时工,到了门卫那儿,那老大爷说,我第一次看见彭春从厂里往外拿东西啊。我赶忙问拿了什么东西?其实也没啥,就是几摞稿纸,这算违纪?但还有一个白色的布包,四四方方的,挺厚的。当时快要过年了,大家都希望过个消停年,所以那布包里究竟是什么没人查,但我估计就是你们说的集邮本。”石忠说道。
阿福和杨钥匙愿意相信,但石忠没过多久就会后悔今天所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