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已是深夜十一点多。
手术室大门一开,张教授的老伴立刻迎上前,紧紧握住张教授的手,跟着平车边走边问:“手术这么快?不痛吧?”
“怕挨我的骂,不做快点能行吗?”张教授笑着调侃。
“儿子都打电话来问了,等下到病房给他回个电话,听不到你的声音,他们都不放心。”老夫人轻声说。她曾是国内超声领域的泰斗,虽已八十高龄,依然收拾得干净利落,还化了淡妆。
“不打!两个不听话的兔崽子。”张教授哼了一声。
他的两个儿子都未从医。大儿子人大毕业,学金融,后来从政;小儿子搞药学,留学英国后留在阿斯利康研究中心。
按照张教授吩咐,平车直接推往放射科拍摄X片并做三维CT重建。
检查完毕回到病房,夏院长一行人还未下班,正守在电梯口等候。电梯门一开,见平车推出,夏院长立即上前帮忙推车,几位副院长也纷纷搭手。
“张老师,手术顺利就好,您安心养病。明天我安排全院会诊,把中医科、康复科都请来,给您好好调养、做康复。”夏院长语气温和。
办公室主任和孙院长抬着一个大果篮,跟着平车走进张教授的单人病房。
“你们忙你们的,别总围着我转,怎么说都不听。”张教授略带不悦。
“您平时总围着医院转,现在您骨折了,我们几个能不围着您转吗?”夏院长说话滴水不漏,一直帮忙推车到床边,还协助过床。
护士长姚玲请的男护工早已在病房等候。
“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姚玲为张教授盖好被子,转头问麻醉师梁胖子。
“去枕平卧六小时。吃东西的话,现在就可以用吸管进流食。”梁胖子答道。因不是全麻,无需长时间禁食,虽然用了护胃补液,但饿着终究难受。
助行器、双拐和手杖都已备好,依张教授身高调节妥当。
“张老师,我们不打扰您休息了。李老师,您也早点回去,这里有护工。”夏院长安慰几句,便带人告辞。他确实事务繁忙,医保控费、药品零加成等事项接连不断。
夜深了,张教授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众人陆续散去。保姆陪老夫人回家前,老夫人再三向杨平致谢,令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杨平转到医生值班室,检查张教授的术后医嘱——护胃、补液、预防深静脉血栓,一切无误。
宋子墨正盯着电子屏,审阅术后的X片和CT重建图像。
护士长过来通知:“张教授嘱咐我给你们叫了宵夜,早就订好了,‘海边人家’的,马上送到。吃完再回去。”
“海边人家”是附近一家知名的高档海鲜酒家。
话音刚落,护士那边就说送餐员已在休息室摆盘,招呼大家快去。
众人一窝蜂冲过去,小五和张林在门口挤作一团。
“哇,大闸蟹,这么大一只!”
“抢什么?刚出锅的,人人有份。你们师兄呢?”护士长轻拍一下张林的手。
休息室里几张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几十只硕大的大闸蟹、几大钵虾仁蟹黄粥,还有各式小吃。
大家顾不上戴手套,抓起蟹就掰。
“张老头真大方啊,平时衬衫领子磨破了还穿呢。”
“那叫境界,咱们学不来。”
“价值观不一样呗。”
众人手口并用,张林才吃一个,小五已干掉三个。
张林瞪他:“你手速也太快了吧!”
小五嘴里不停:“要不是当年被老爸老妈威逼利诱,你哥我早就是电子竞技领军人物了。”
吃饱喝足,小五和张林留在科室过夜,宋子墨也说懒得回去了,只有杨平一人返家。
次日一早,杨平赶去上班,路过外科大楼一楼小卖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悄悄走近——竟是张教授!
张教授正拄着手杖,从小卖部大妈手中接过一包牡丹牌香烟。护工在一旁并未搀扶,只是神情警惕,随时准备上前。
张教授扭头看见杨平,毫不惊讶:“顶不住了,下来买包烟。”
那语气,仿佛昨天既未骨折,也未手术。
“走,一起上去。”
张教授不用人扶,拄着手杖一步步走出小卖部,朝电梯口走去,步态稳健流畅。杨平和护工一左一右,如护卫般随行。
小卖部大妈是医院里的“消息通”,她知道张教授昨天下午髋部骨折——院里办公室的水果篮还是她配的。
这情景未免有些诡异,若是晚上,甚至有点吓人。大妈一时糊涂,为弄个明白,跟出来盯着张教授的腿看了又看,像看西洋镜似的,再望望旁人,迟疑地问:“这……是张宗顺教授吗?”
店里的牡丹烟,就属他买得最多。她真搞不清了。
正好一位骨科规培生赶来上班,撞见这一幕,惊得掩嘴。他昨晚亲眼看了手术:转子间粉碎性骨折合并转子下骨折。
“卧槽,自己走下来了?不是眼花吧?”他揉揉眼睛。
突然灵光一闪,他迅速掏出手机,录下视频,发到群里。
“张教授!张教授!”有人从后面追来。
张教授侧目望去。
“张教授,我是您的病人,山西的,胫骨骨髓炎!”正是那位“爱马仕”,患胫骨慢性骨髓炎,住在VIP病房等手术。早上他被时髦的妻子推出来透气,恰巧撞见张教授。
“张教授,您不是这儿骨折了吗?我听说后本想去看您,又怕打扰。您这不好好的吗?谁在造谣呀!”“爱马仕”指着自己的髋部问道。
张教授淡然道:“是骨折了,昨晚做的手术。早上烟瘾犯了,下来买包烟抽。”
轻描淡写一句,他就要坐电梯回病房。
“爱马仕”坐在轮椅上摸摸头:“不会吧?这医院的技术已经牛到这程度了?”
他清楚这种骨折——他父亲前年摔伤,术后一个多月不敢踩地,前后折腾了几个月才走稳。而张教授术后第二天就自己下来买烟?
“现在科技发展到这地步了?看来是我见识不够啊。”他再看看自己的腿,懊恼来晚了,心想若早来这医院,说不定现在早就能跑了。
那位规培生颇有自媒体潜质。视频一发,不加一字,群里顿时炸开锅。
“谁发的?长得真像。”
“张老头的兄弟吧?来探病的?”
“就是张老头!你看他眼镜上的胶布!”
“对,就是那个胶布,真是他!”
“卧槽!”
“昨天手术,今天就下地走?助行器都不用,完全负重!”
“我刚在一楼也看到了,下来买烟。”
另一个角度的视频也被丢进群里。
“不是独家啊……”规培生心里嘀咕,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第一个发的。
这个全是规培生的群里,平时大家不是倒苦水,就是吐槽医院如何剥削压榨。
“昨天那手术谁看懂了?求科普!”
“问错群了吧。”
“谁能出来讲几句?我替他写一个月病历!”
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奖赏,堪称重量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