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都来了吗？”刘淮启稳坐刑场主位，瞧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问身旁的李德文。

　　李德文谄媚地笑道：“回禀帝皇，都来齐了，就等吉时了。”

　　刘淮启满意地点点头，他要借此机会让他们想起，忤逆他的后果。

　　“母妃，他们为何这般无礼......”少年难以置信地问。

　　“宸翰，你记住，这些因舞阳姐姐死去而幸灾乐祸、高兴、庆幸的人，都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他们对不起她。”女人恬静的面容闪过一丝哀痛。

　　“母妃，舞阳姐姐死了我就报不了恩了。”刘宸翰垂眸道。

　　“等你再大些，帮她报仇。”女人摸摸他的头，眼中尽是苦涩。

　　“我一定会帮姐姐报仇，等我有能力，我也一定会整治这朝中上下！”少年眼中划过一丝杀意，语气笃定。

　　“你莫要乱说。”女人警告他。

　　南竹的消息这几日传遍了各国。

　　听者心思各异。

　　但是她着实没想到，好好的公主被利用成这样，可怜她被利用了一生，死前怕是还惦念着所谓的孝义。

　　几个处以刑罚的人手举火把，干草堆积的中央，则是漆黑的木棺。漆黑的木棺中躺着一袭红衣的女孩儿，苍白如雪的皮肤，漆黑浓密的睫羽轻轻闭着，恍若下一刻便会睁眼。

　　“吉时已到！”尖利的太监音响起。

　　几个大汉将手中的火把丢进淋了油的干草上。“膨”一股火猛地蹿升上来，寒风猛地刮过。火星迸溅，火焰明明灭灭跳跃了两下，彻底伴着浓烟升腾起来，散进阴沉的天空中。

　　“下雪了...”有人小声说道。

　　远处高塔楼上，白笙歌默默的看着猛地腾起的火，身侧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微微颤抖着。她眨了眨眼，想将眸中的水雾眨去，可这一眨，却将它们眨了出去，滚滚而落。

　　冰冷的风如同利刃，刮得她的脸生疼。如同她的心一般，痛如刀绞。

　　尉迟安和握住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来，看见她通红的眼眸，无声的叹了口气。“我在。”

　　白笙歌用力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中，无声地发泄着她的悲愤。

　　“走吧，时辰快到了。“白笙歌闭了闭眼，默默地旋身一步步往下而去。

　　都到这一步了，再忍忍，很快，很快便解脱了。

　　刘淮启今日心情颇好。许是他今日的威慑起到了非常好的结果，观刑离去的人个个脸色发白，皆低着头，不敢瞧他。

　　“李德文。”刘淮启看完奏折，抬头望着窗外逐渐变暗的天色。

　　“奴才在。”李德文躬身候着。

　　“天寒了，这天色也暗的越发的早了。你去温些酒，送入书房。吩咐下去，没有本皇传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本皇。”

　　刘淮启托着袖子，写下最后一字，吩咐道。李德文点头诺道：“是。”他抬头快速看了一眼那行字。

　　“宸翰三光烛，朝荣四海钦。”

　　李德文不由得心中暗惊，帝皇这是表态了吗？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是十三皇子。

　　李德文快步走出去。抹了抹额间的汗。

　　帝皇为何这般坦然地让他看见，难不成已经拟好立太子的文书了？若是没拟文书，他岂不是小命不保？李德文暗中联想了一番，不由得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这才觉得自己想出恭。

　　他小跑进御膳房将爵放入热水中，这才匆匆跑出去如厕。

　　待如厕完毕，李德文才觉得浑身舒爽了。

　　待酒端到书房门前时，李德文又有些紧张了。

　　“帝皇...”李德文轻轻敲了敲门。

　　“端进来！”刘淮启阴沉的声音传出。

　　李德文心里‘咯噔’一下。

　　帝皇每次待在书房后脾气简直能用暴怒形容。

　　“是...”李德文推门进去，一只烛火跳跃晃动着，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显得房间格外阴森。

　　“帝皇，奴才帮您点...”

　　“滚出去！”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烛火一晃。

　　李德文看到刘淮启阴沉的脸，黑漆漆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和戾气，显得十分阴森可怖。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李德文弯腰低着头，眼里都是惊骇。

　　“滚远些！”刘淮启冷冷的道。

　　“是是是......”李德文弯腰退出去，把门紧紧带上。

　　李德文低声对候在一旁的两个侍卫道：“听到了吗？”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一个侍卫敲敲门：“启禀帝皇...”

　　“滚！给本皇滚！都给本皇滚远点！”两个侍卫点点头，向远处走了。

　　屋内，烛火跳动间，照亮了刘淮启侧对烛光的脸，他的脸扭曲着，癫狂中带着快意。满是狠厉的眸中死气沉沉，他盯着面前漆黑的书架。

　　“陆漪娴，你现在一定非常后悔吧？”刘淮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喃喃道。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没有选我？啊？哈哈哈哈哈......”

　　“不过，你后悔也没用，你们都得死！你们全都得死！”

　　“哈哈哈哈.....”李德文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癫狂的笑声，寒风吹过，他瞬间觉得毛骨悚然，快步到回廊拐角。

　　李德文觉得衣袖被什么东西扯了扯，李德文心里跳了一下，冷汗直冒，仿佛有冷气从他脖颈间吹过。

　　他慢慢回头，却不知是哪里的树枝勾住了他的袖口。

　　李德文将袖子扯出来，松了口气，随口啐了声：“真是晦气！”

　　“为何晦气？”

　　“自然是因为...”李德文接的很自然，但他的话戛然而止，这里太过安静了些，侍候的人都被驱散了，那又是谁在问他。

　　一口冷气吹进了李德文的后脖领。

　　李德文打了个寒颤，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李公公，您怎么不回答我？”悦耳轻柔的女音在空荡的回廊上飘过。

　　李德文僵硬地转身，一转身便看到一身白衣的白笙歌站在拐角深处。冷白的月色打在她身上，她的脸白的有些透明，整个人纤瘦的仿佛能随时消失。

　　李德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冲上天灵盖。

　　白笙歌对他冷冷的笑了笑。

　　“我死的好惨啊...”她缓缓朝李德文靠近。

　　“我好怨你们这些刽子手...”

　　“你们都该死...”她空荡的声音飘忽着。

　　李德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老态的脸上尽是恐惧：“鬼...鬼！”他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你叫什么呢？！”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脖子。

　　白笙歌冷漠的脸上一瞬间有些扭曲，眼底都是厌恶和杀意。

　　她用力地收紧了手。

　　“你去死吧。”

　　“你们...都得死，他们，很快就来。呵呵呵~”

　　李德文无力地挣扎着，脸色越来越涨红。

　　白笙歌冷漠地看着他从挣扎到死亡。

　　她一松手，李德文瘫倒在地上。

　　他眼睛睁的大大的，浑浊的眼中只有惊恐。

　　白笙歌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地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匕首拔出时，鲜红的血溅了出来。

　　李德文胸口钝痛，只听见轻轻地说：“果然是只老狐狸，但...我却要你死透了才放心。”

　　白笙歌用手帕擦擦匕首，月光照在匕首上，反照出一双漆黑冷漠的黑瞳。

　　她站起身，垂眸将手帕丢下，一袭裙角从李德文脸旁掠过，手帕晃晃悠悠落下，盖住李德文死不瞑目的脸。

　　刘淮启，到你了。

　　“若不是你们，本皇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哈哈哈...”刘淮启一手端着觥盏，醉意朦胧的，一手胡乱指点着，他一转身，指着眼前的人。

　　眼前，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身着白衣，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吱呀”门慢慢开了。

　　刘淮启眯了眯眼睛去看，眼前的重影渐渐清晰，脑中的人与推门而入的人逐渐重合。

　　“娴儿...”刘淮启呆愣地呢喃了一声。

　　白笙歌扯开笑容，眼底寒意重重：“父皇...”

　　“许久未见，您可安好？“

　　刘淮启被一声’父皇‘叫的一哆嗦，再看眼前的人，不正是白日里他命人处以火刑、早已灰飞烟灭的人吗？

　　刘淮启只觉得浑身发软，酒都醒了大半，他惊恐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呵呵呵呵......”白笙歌捂嘴轻笑，片刻她道：“我也不知我如今是人是鬼...”

　　“或许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连厉鬼都不如......呵呵呵......”

　　“不过我知道，你很快便要陪我一起了，哈哈哈哈。”

　　刘淮启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你来找本皇作甚？！本皇并未杀你！”

　　白笙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吃吃笑了，眼神冰冷、狠毒：“你欺骗了我十八年，最后让她亲手摧毁了我的执念。”

　　“你从我出生便开始算计我，让那个女人给我灌输孝义的重要性，她拿命救我就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我傻傻的帮了你们十八年！你以孝义逼我杀夫，弑父弑母，背弃母国，欺我、辱我、嘲弄我、践踏我！”

　　“我十八年以来的努力，牺牲，都是为了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畜生作了嫁衣，你无情无义、无心无能，你坏事做尽，你凭什么还活着？！”白笙歌眼中黑漆一片，沉沉的墨色夹杂着赤色的癫狂，活像一个疯子。

　　刘淮启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心中发憷，眼睛一瞥，看到地上的影子，恐惧散了一大半：“你到底是何人？！如此装神弄鬼！”

　　“我是何人？”白笙歌听到他的发问，不禁发笑，她目光阴冷：“我的好父皇，我是你最最最’宠爱‘的女儿啊！”

　　“我是来找你还债的，我是来找你血债血偿的恶鬼！”白笙歌抽出匕首，一步步逼近他。

　　刘淮启看她的样子不似说谎，心中一慌，难不成，真是...厉鬼？

　　“我是你父皇！你别乱来！”刘淮启猛然感受到冰冷的匕首缓缓划过他的皮肤，浑身颤栗，他想起身，却觉得浑身发软，他只能语无伦次的喊道。

　　“父皇？我父皇死了啊。你怎么还活着呢？你也去死吧！”白笙歌眯起眼睛，用力将匕首刺下去。

　　刘淮启一闭眼睛，用力向一旁翻身，但匕首还是刺入了他的小腿。

　　他痛得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救驾！救驾！”

　　“你以为，我敢现身是为何？”白笙歌垂眸悲悯的瞧着他，唇角却勾起邪佞的笑。

　　“求你，求你放我一命！”刘淮启往后闪躲着，但他很快就靠到了书架，没了退路。

　　“可以啊。”她眼中闪过一抹嘲弄，随即则是无尽的冷漠。

　　“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算计我。”她轻声道。

　　“是因为...”嘈杂的声音远远的响起，隐隐约约的传来兵刃相向的声音。

　　刘淮启心中暗喜。

　　白笙歌皱眉，将拔出的匕首再次插入他的另一条腿上：“嗯？”

　　“啊啊啊...”刘淮启撕心裂肺地喊着。

　　“舞阳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兄弟们，杀啊！”

　　“歼灭贼寇！帝皇有赏！”安宁城的大汉们手握长刀，与数量密集的兵马对峙。

　　随着双方一声令下。

　　两方人马混入一团，混乱的厮杀着。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李虎砍下一个人的脑袋问一旁的尉迟安和。

　　“不是下了药吗？！”袁恕脸色也很阴沉。

　　这里人数虽没有十万那么多，一万五也有的。

　　“这是连萧带走的其中两万！”尉迟安和脸色也很凝重。

　　“什么意思？那十万军未走！？”李虎心里一凉。

　　袁恕脸色也白了。

　　刀光一闪，正中袁恕后背而来。

　　“袁军师！”李虎怒极，想抽身而去。

　　却有二人两剑砍来，李虎不得放弃抽身的想法：“你们这些杂碎！”

　　尉迟安和显然也看到了，他身边有三人，他也无法脱身。

　　碧水则在远处艰难地回头喊了声：“李将军小心，尉迟公子小心！”

　　她一回头，被人一剑贯穿了胸口，她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李虎目眦欲裂，他大吼一声：“啊啊！”

　　他一剑将那二人捅了个对穿，这才抽剑奔到碧水身边。

　　李虎将她扶起来：“碧水！你怎么样？！”

　　“我...李将军小心！”碧水用力吐出一句话，彻底咽了气。

　　李虎躲闪了一下，回头，肩头被刺了一剑。

　　袁恕跟一人剑抵剑，拼着力气，剑刺进皮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他一愣，后弯腰松开了力道，那人收力不及直往他身上倒，袁恕一剑贯穿他的心脏。

　　他抽出剑回身看，惊秋站在他身后，愣愣的看着他。

　　“你...”袁恕刚开口，惊秋嘴角渗出红色的血迹，一点点，顺着嘴角往下落。

　　她腿一软，直直地倒下了。

　　袁恕心中一跳，半蹲在地上伸手接住她：“惊秋！”

　　“袁公子...”惊秋喃喃，“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你为我挡了一剑，你还谢我？”袁恕用手捂住她腹部的血，有些无措。

　　“来人！救人！”袁恕大喊。

　　李虎听见声音，起身砍掉两个人立马赶了过来：“军师...惊秋...”

　　“袁公子...我活不了了，你不用喊了。”惊秋咳嗽两声。

　　“咳咳...如今这结局，我挺满意的。”

　　“你不要说话了...省着力气，撑住！”袁恕看着献血不停地从指缝流出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

　　“有些话，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惊秋脸色越来越白。

　　“袁公子，你们不要怪王妃，她也没法儿选择，谢谢你们...帮王妃...那么多。”惊秋喘了口气。

　　“我先前背弃了王妃一次。我对不起王妃...我很愧疚...如今，我也解脱了...希望王妃不会怪我...”惊秋喃喃，眼中开始重影。

　　“她没有怪你...我们都没有...”她闭眼前一刻听见袁恕轻轻道。

　　她微微勾了勾唇，她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