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南诗一介闺阁女儿郎,虽对那起事端心有戚戚焉,然则世俗多非议,人言皆可畏。既想鸣不平之事,又想正名昭昭,因此便不能经由女子之口说出,倘要这样,礼仪纲常说也会愈演愈烈。
恰将故事写完,转眼已到巳时,紫砂观音熏炉中香味漫然,袅袅舒缓,低回悠长,流丹以手试香,正要拈香丸,忙被宋南诗叫停。
流丹不解其意,却并没有质疑,停下手中动作,来到宋南诗旁侧侍立,只见其一言不发,拿起信笺,便低眉顺目,挽袖取墨锭于砚池研磨。按推用力,垂直平正,轻重有节。
宋南诗狼豪蘸墨,一手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畅瘦洁,待得墨迹干透,方小心翼翼折起,缄素札递与流丹:“你将这信送与宁安哥哥,他阅后自会知晓。等他回后,你再过来。”流丹领命便去了,也不敢假手于人。
将墨置放匣内,收拾的停停妥妥,便自己坐下来伤神,单手支颐,心里却在想:普天下这样的事情又有多少,我自是难得知晓,如今既听了一件,虽不能做些什么。但若能广泛传扬出去,使之与国家礼法相依,推它到风口浪尖,那就不再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了。
若是有些什么转圜,也算是功德一件了。约摸半个时辰后,流丹也就回来了,偏她进来也不说话,只一味的笑,宋南诗追问一番,也有些不耐烦,正要说她两句,这丫头又将笑脸一收,往椅子上一摊,装出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姑娘可是没良心,我替你跑了这许多路,如今不说辛苦慰问,连一口茶水也没得喝。亏我还是你的牌面呢,只怕是外头光鲜,里头还不知如何。从前还好,如今可是不得了,一遇上沈大官人的事情,我们这些人怕是站着都挡了光了,幸亏还有个跑腿的活计,不然怕是都要没地儿处了。”
宋南诗听她如此说,又想起方才着急只让她传沈宁安的话,并未注意她是否腿酸口渴,实在有些不该,便态度和缓,微微一笑,转头给她斟了一杯茶来,轻声慢语: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你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情谊自是不比寻常。我就一时着急忘了这回事,如今补上还不成吗?外头还没什么人能喝上我亲手斟的茶呢,这样可是体面了,府里的丫头小厮都还要称你一声丹姑娘,若是叫他们知道,你这般小气,可是要没脸呢。”
流丹抚了一下落到面上的头发,方才本就是装腔作势,如今有了台阶下,还不得顺势气消,因此便接过那盏茶来,方才确实也渴了,也顾不得品不品茶,也就一口气全灌下去了。
稍缓了一会儿,方才恢复平常语气说道:“沈大官人约姑娘明日竹溪阁一叙,姑娘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接着又一脸怅然:“我刚才路上听人提起蛮夷已退,前方战事怕是快要平息,说起来我都许久未见过温姑娘与温世子了,自从去年随国公大人一起上了战场,这都快两年了。
我记得姑娘幼时与他二人关系最好了,除了在苏州认识了沈大官人。也不知这次回来,又是什么一番光景了,奴婢从前还以为你和温世子会是一对。如今啊,却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宋南诗听她如此说,心内自是不畅,蹙眉睨她一眼:“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与他们二人皆是好友,清清白白的关系,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倒不纯粹了。跟着我念了几句诗,就胡乱用起来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他们面前说出这些话,也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流丹听她如此说,自是唬住了,心知她是真的恼了,也不敢再乱说话。只得撅起嘴,自己出去让他们准备端午膳进来了。
暂且无话,及至第二日,杨柳抽新绿,玉兰又生香。宋府中下人已经忙碌起来了,烧火、做饭、洒扫、浇水和采买等的人员早已各司其职。整片天空还是雾蒙蒙的一片,宋南诗就已从床上起身了。
流丹听到动静,掀帘进来,拿起挂在木施上的衣裳,便给她穿了起来,一面给她整理,一面又说:“天才亮呢,姑娘也不多睡会,就算为了见沈大官人也不值当如此。”
宋南诗也不睬她,给她套上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朝外喊了一声,便有丫鬟捧了铜盆进来,宋南诗先是洗漱,方坐到玉鉴前,临鸾画眉,流丹则执起木梳为她细细挽发。
半刻钟下去,挽了个百合髻,流丹又于妆奁内取了一支合菱玉缠丝曲簪和缠枝钗装饰发髻。耳上戴的是定陵玉兰金香耳坠,腕上挑的是嵌海水蓝玉镯。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用过早膳之后,宋南诗方往外头走,及至龙津桥往东恰恰路过京城府衙。远远便听到前方吵闹声,方到近前,声音越发清晰。宋南诗撩起帘子,便见前方围了不少人,且声音杂乱无比,并听不清晰说的是什么。
“丹儿,你去瞧瞧前头发生了何事?”
流丹领命便去,也就一会儿便回来了,且面色有些异样,只见她附在宋南诗耳边说道:“正是那位李姑娘,她正拦住府尹的轿子,似是鸣冤。”
宋南诗垂眸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面上喜怒未明,半晌才道:“拿上我的帷帽来,下去看看。”
流丹也不反驳,只是照做,待她穿戴好了帷帽,方扶宋南诗下了马车。她并不打算出声,只是隐于人群中做一个看客。
“请大人为臣女做主!”
那孙大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一身紫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坐在马车上,轿帘早已被旁边侍从掀起,面容稍显严肃,却并不见愠怒,对下方所跪女子说道:
“此乃家事,请恕本官做不了主。”面容无波无澜,仿佛只是陈述事情真相。
那下方女子一身素色衣裙,哪怕不施粉黛,也足见其面容清丽,难怪会引得旁人觊觎。只见其再次俯首一拜,露出面上坚毅神情,方才说道:
“那若是有人以强权行妄冒欺骗之事,大人可还管得?”声音清脆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