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南门口就支起了摊子:大彪和刀疤领着几个兄弟搬来两张旧长凳,凳上搁着块边缘磨得毛糙的木牌,“出云镖局招贤”五个字歪歪扭扭,还沾着点墨渍。大彪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扯着嗓子喊得唾沫星子直溅:“南来的!北往的!兄弟大叔们停步瞧嘞!走过路过别错过,发家致富的路子就在这儿!咱出云大镖局今儿正式立局,扩充人马。但凡入伙,保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快来搭伙!”
他喊得嗓门都哑了,对路人投来的稀奇眼光半点不在意;旁边的刀疤却臊得脑袋快埋进胸口,手指反复绞着衣角,脚尖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白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这么干吼了一上午,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倒不少,可没一个真上前报名的——唯一凑过来的,是个穿粗布短褂的中年汉子,他试探着拍了拍桌沿:“兄弟!我、我就是想问个路——去西市咋走啊?”
“啪!”大彪气得抬手猛拍桌子,桌上空碗晃了晃,险些翻倒。汉子见他脸色沉下来,赶紧赔着笑往后退,三步并作两步就跑没影了。大彪他们几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咚”地全瘫在长凳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剩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着粗气。下午啃了两个冷硬的麦饼当午饭,几人又在南门口守到天黑,还是没见一个报名的,只能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回了出云帮。
穿山甲老远瞅着他们耷拉的脑袋,手里的烟袋都忘了点,迎上去递过一碗凉水:“大彪兄弟,今儿招了几个弟兄?”
“几个?毛都没一个!”大彪接过水猛灌一口,把碗往桌上狠狠一墩,碗底磕得桌面“当啷”响,“这么耗着肯定不行!咱得跟同新盟干一场,还得干得轰动全城!那些平日里被他们欺负的人,要是知道有咱出云帮撑着,肯定有不少人来投靠!”
“大彪,我今儿在街上听人说,同新盟闹鬼闹得厉害!”帮里的裘老二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又惊又兴奋的光,“油麻子那三个小妾,全被鬼弄死了!昨夜他请了个道士驱鬼,结果那道士差点没活着出来,腿都给打断了!”
大彪皱着眉,手指敲着桌面:“裘大哥,你这消息靠谱不?别是人家瞎编的。”
刀疤悄悄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还递了个眼色。大彪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管他真的假的!咱明天就带兄弟们去端了同新盟最大的赌坊!那油麻子肯定被鬼吓懵了,指不定还起不了床呢!等他醒过来,同新大赌坊早成咱的囊中之物了!”
“可大彪,同新盟的人手比咱多好几倍,就算油麻子不管事,咱也站不住脚啊!”裘老二还是有点犯怵,搓着双手小声说。
“站不住就跑!”大彪攥着拳头往桌上一砸,眼里透着狠劲,“他油麻子的赌坊、烟馆、窑子,多了去了,咱现在就是要搞钱!今天端他一个赌坊,明天抢他一个烟馆,王城这么大,咱人少灵活,打不赢就溜,他能奈我何?时间一长,他没了收入,手下那么多人要养,迟早得垮!”
“大彪说得对!”穿山甲搓着手,眼睛里冒光,巴掌一拍大腿,“他们人多,咱就避着走;他们人少,咱就跟他干!就是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搞垮他们的心里防线!现在油麻子自顾不暇,正好趁机占他的地盘!”
“好!那就说干就干!”大彪越说越兴奋,掰着手指头数着人手,“明天我和刀疤带二十人去同新大赌坊;穿山甲大哥和裘大哥各带十人,分别去城北和城东的烟馆。你们那边一动手,同新盟肯定调人手去救——他最看重烟馆的油水,咱就趁赌坊没人,干一票就撤!等他们的人往回赶,你们再绕去城外,把他们运货的车队给劫了!”
他对自己的计划满是得意,其他人听得热血沸腾——有人攥着拳头摩拳擦掌,有人低头琢磨明天带什么家伙,还有人凑到桌边盯着王城地图,眼神里满是对喝酒吃肉的盼头,仿佛好日子已经在眼前了。
与此同时,王城其他角落的氛围截然不同:
太印学院里一片安静的求学气息。这两天,清音每日都领着学员讲解功法要诀,手里捏着本泛黄的讲义,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她语速不快,却句句扎实,偶尔还会抬手比划招式,动作利落。台下的学员听得专注,有的低头在纸本上飞快记笔记,有的皱着眉抬手模仿招式,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时不时点头顿悟。云康和云冲进步尤其明显,气息比前些天稳了许多,指尖甚至能隐隐透出几分内劲,只是休息时,有人会望着角落那两个空座位——不久前,云松和赵日天还在这儿跟他们一起练功、说笑,如今空着的座位总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城外的大石坝上,却是热火朝天的赶工景象。五万多工匠日夜轮班,国库本就因这场大规模营建吃紧,人人都想着多省点人力、多抢点工期。日头正烈,晒得地面发烫,工匠们扛着沉重的木料哼着号子,号子声此起彼伏;搬阵石的人脚步飞快,刻满复杂纹路的阵石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人敢停下歇脚。大阵的布置在学院长老们的监督下稳步推进,云老专门坐在临时搭的竹棚里,手里翻着厚厚的阵图,书页泛黄、边角磨破,他时不时抬手指点:“那边的人换着来,别让一组人耗透了力气!”声音不大,却没一个人敢含糊——谁都清楚这大阵关系着后续的安危,每一分人力都得用在刀刃上。
剑门关要塞上,气氛则透着肃杀的紧绷。任雪身披亮银铠甲,铠甲映着日光泛着冷冽的光,剑穗随她的动作飘得笔直,眼神却锐利如锋。她手持长剑站在演武场中央,一招一式示范得刚劲有力,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浸湿了铠甲边缘,却没停下动作。身后的将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跟着她挥剑、出拳,吼声震得脚下尘土飞扬,连远处的草叶都跟着簌簌晃。最近,关外魔族大军频频异动,每日都能看见烟尘飘来,哨兵换岗比往常勤了三倍,谁都知道,他们随时可能对三关发起攻击。虽说祖龙三族已来相助,可魔族势力本就庞大,还带着凶猛的巨魔参战,更让人不安的是,魔罗至今没半点消息,这份未知比大军压境更揪心。
王城的皇宫里,气氛却有些诡异。御花园的凉亭里,人族龙皇手里捧着本讲长生之术的古籍,指尖顺着书页上的丹术图谱慢慢划,眼神亮得发沉,半点没分神——他满脑子都是古天动辄百年的寿数,自己身为一朝龙皇,若能得此长生,岂不是能永掌江山?古天在旁边讲着修炼吐纳、求仙问道的门道,他听得极认真,时不时还抬手点着书页追问细节,连朝政都抛到了脑后。朝堂上的事早被两大丞相把持,瞾王好几次想进宫见龙皇,都被侍卫拦在宫门外。他站在朱红的宫门外,手指死死攥着朝服带子,指节泛白,眉头拧成个疙瘩,侍卫劝了好几回,他愣是没动——谁都能看出他眼底的焦虑,再这么耗下去,王城的局势怕是要越来越乱了。
隔天清晨天刚亮透,行动就开始了:穿山甲和裘老二各自揣着短刀、领着十号弟兄分头去了城北和城东的烟馆;大彪和刀疤这边更不含糊,二十来号人个个腰里别着砍刀,脚步压得轻,浩浩荡荡往同新大赌坊的方向摸去。
此时的同新大赌坊里早闹得沸反盈天——赌徒们围着赌桌拍着大腿叫喊,骰子落碗的脆响混着输钱的咒骂、赢钱的狂笑,桌上的碎银子、铜钱堆得老高,连桌缝里都卡着几枚小钱。不时有人耷拉着脑袋往门外走,眼眶通红,伙计见了只斜眼瞥一眼,手里擦杯子的布都没停。柜台前,一个赌徒正歪歪扭扭写着字据,掌柜的接过字据扫了眼,顺势从抽屉里拽出一串奉钱“啪”地拍在桌上:“三日之内必须还清!敢拖一天,仔细你的腿!”
“童掌柜放心!咱哪次差过你的钱?”借钱的攥着铜钱嘿嘿笑,转身就往赌桌冲。可脚还没迈到桌边,同新盟的一个小弟就满头大汗撞进来,声音都发颤:“童哥!不好了!城东、城北的烟馆全让人给砸了!”
童老五手还攥着刚收的字据,猛地从柜台后窜出来,“啪”地把字据拍得稀烂:“他妈的!活腻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是、是穿山甲!他跟裘老二回王城了!”小弟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
“操!穿山甲!上次让你跑了,这次老子让你插翅难飞!”童老五脸涨得通红,粗话顺着唾沫星子喷出来,一把撸起袖子,“点二百号兄弟,跟我走!”一群小弟立马抄起砍刀跟上,没一会儿,同新盟的人就聚成黑压压一队,沿街冲过去。百姓们吓得往路边店铺里缩,挑着菜的担子、摆着糖人的摊子翻了好几个,碎菜叶、糖渣子撒了一地。
大彪他们蹲在街角老槐树下,盯着同新盟的人潮走远,赶紧推了推身边的小六:“小六!抄进修道巷的近道,快给穿山甲大哥报信!晚了他们要吃亏!”
“彪哥放心!”小六猫着腰钻进修道巷的窄缝里,脚步快得像阵风。大彪和刀疤立马让弟兄们把砍刀牢牢绑在手腕上,刀刃贴着小臂藏好,相互检查了一遍绑绳——确认没问题后,大彪大手一挥,二十来号人像一阵风似的撞开赌坊大门。
赌坊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桌椅就被掀翻,铜钱、银子滚得满地都是。伙计刚要喊人,刀疤一脚就把他踹到柜台后;同新盟留守的几个小弟刚摸向腰里的刀,就被按在地上撩翻。剩下的小弟见对方来势汹汹,手里的刀都在抖,吓得转身就往后门跑。不过几分钟,赌坊里的钱箱就被搬空,银子、铜钱全塞进随身的布袋,连账簿都被扯下来扔在地上。临走前,大彪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往堆着账簿和锦缎帘子的角落一扔——火星子沾着易燃的布料,眨眼就窜起半人高的火苗,浓烟裹着焦糊味往街上飘。
等童老五带着人往回冲时,同新大赌坊已经烧得只剩黑漆漆的屋架,火苗还在舔着断梁,噼啪作响。童老五气得当场抓狂,头发都薅掉几根,手里的砍刀攥得指节发白,刀把都快被捏扁了。可没等他发作,三司的司卫们就举着长矛从四面包过来,甲胄碰撞的声响压过了火苗声,将整个街区团团围住。童老五只能眼睁睁看着烧塌的赌坊,连动都不敢动,脸憋得紫涨。
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又有小弟喘着粗气冲进屋:“童哥!城外的车队被人劫了!”童老五瞳孔骤然放大。
“童哥!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老大?”
“他妈的!他现在还躺在床上苟着!告诉他有屁用!”童老五的吼声震得老远,“去!通知老三他们加强戒备,防着出云帮偷袭!把兄弟们全召集起来,随时准备跟他们干!要是连这点事都兜不住,油爷迟早扒了我们的皮!”
报信小弟不敢耽搁,拔腿就跑。童老五气得将手里的砍刀往地上一摔,发出“咣当!”一声脆响,周围的小弟全愣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围观的百姓缩在一旁议论纷纷:
“这回同新盟算是栽了,出云帮前些日子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你还不知道?刚才带头劫队的,就是前段时间闹了同新盟桑宴的那两个人!肯定是他们把出云帮的人叫回来的!”
“说起来,同新盟的油麻子也是够倒霉的——听说他家闹鬼,那小女鬼怨气重得很,连郊外的奎道长都差点栽在里头!家里的鬼还没处理干净,外面又出这档子事,估摸着油麻子这回难挺过去了!”
“小声点!这些都是街上的地痞,让他们听见,你们几个小命都不保!”
几人赶紧捂住嘴,悄悄挤出人群。
另一边,三司的捕头们在周围来回巡视,远远看着童老五一行人,却装作没看见。这时,云狐带着几个捕头从废墟里走出来,回头贴在身后人耳边低语:“让兄弟们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出云帮的穿山甲带着人跟同新盟大打出手,同新盟损失惨重——这都是厉鬼作祟,同新盟要完蛋了!记住,传得越邪乎越好!”他躲在街角看着童老五的狼狈样,嘴角勾了勾,显然谣言的效果比预想中更快。
与此同时,大彪和刀疤带着人回到出云帮,把抢来的银票、银子、铜钱堆在院里。老师爷叫了几个人一起清点,还没算完,穿山甲和裘老二又带着大批钱财回来。直到晚上,老师爷才清点完毕——这一天,他们足足抢了同新盟三十多万奉钱!穿山甲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场提拔大彪为云堂堂主,刀疤为副堂主,两人从此也有了自己的小弟。
而同新盟的油麻子还躺在床上,憨坨一直守在旁边——前阵子他因“办事不利”被油麻子抽了三鞭子,至今后背还疼。油麻子经前几日的惊吓,早已没了半分力气,全靠一口气吊着。憨坨刚端来药食喂他喝下,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油爷!今天出云帮的穿山甲抢了咱们好几处赌坊和烟馆,城外的车队也被他们洗劫一空,咱们足足损失了三十多万!”
“多……多少?”油麻子艰难地歪过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三十多万!”报信的小弟声音发颤。一旁的憨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蔑笑。
“噗——”一口鲜血从油麻子嘴里喷出,他抬起一只手,像是想说什么,嘴里哼唧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随即又陷入了昏迷。没了油麻子主事,李小七又不在,底下的管事们谁也不服谁,只能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乱成一团。
接下来几天,大彪几次带人想找机会下手,都没能成功。这天晚上,穿山甲、裘老二、老师爷、大彪和刀疤围坐在一起议事。
“大哥!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他们现在到处派人守着,咱们人少,根本没法下手!”裘老二摔了手里的酒杯,语气急躁。
“别急。”老师爷眼里闪着光,越说越激动,“这几天不知道是谁在传消息,说同新盟被厉鬼缠身,要完蛋了。不少道上的兄弟都来投靠咱们,现在咱们的人马已经扩充了三倍还多!他们固守不出,正好说明油麻子一天不醒,他们就一天不敢动。既然这样,咱们不如换个策略——先把他们城西的堂口端了!”
“怎么端?”刀疤皱着眉,“他们现在到处都是人,咱们虽说人多了些,但硬碰硬肯定不是对手啊!”
“老师爷,您的意思是……”大彪似乎猜透了几分,穿山甲也带着疑问看向老师爷。
老师爷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口:“掌管城西堂口的是秋三,道上的人都叫他秋爷。他每天晚上都会去柳云澡堂子洗澡,而且这人妄自尊大,从来不带随从。咱们只要想办法把他干掉……之后的事,就好办了!”
话一说完,几人瞬间明白过来。大彪和刀疤“啪”地一拍桌子:“这事儿交给我们!”
穿山甲点了点头,两人当即起身出了门。
之后几天,大彪和刀疤摸到柳云澡堂蹲守,摸清了秋三每天准时来洗澡的规律,连他的洗澡流程都记了个透。这天傍晚,两人早早进了澡堂,先在秋三常泡的堂子里待了一会儿。没多久,秋三从外面进来,骂骂咧咧:“他妈的!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澡堂伙计赶紧凑上去:“秋爷,今天人多,要不我给您单独开个房间?”
“还愣着干嘛?赶紧的!”秋三火气上来,伙计不敢怠慢,连忙带路。
这突发情况让刀疤忍不住抱怨,两人本想放弃,可没过多久,秋三却从小房间里走出来,径直走向了桑拿房。大彪和刀疤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等秋三进去没多久,便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桑拿房,热气扑面而来。两人关好门,找了个角落坐下。秋三瞟了他们一眼,没当回事,继续捂着毛巾养神。过了几分钟,秋三扯下毛巾,抬头“嗯”了一声,示意刀疤添水。刀疤心里的火直窜,刚想动手,却被大彪一把按住。
大彪起身走到石炉旁,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哗”地浇上去,热气瞬间更浓。秋三还觉得不够,又朝他摆了摆手。大彪连续添了几次水,秋三仍不满足,大彪索性端起整盆水往石炉里一淋——房间里的热气顿时弥漫开来,大彪和刀疤热得张大嘴巴喘气,秋三却重新把毛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会儿,大彪朝刀疤递了个眼色。刀疤立刻催动力气,箭步冲上去,死死按住秋三,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大彪随即上前,一刀割断了秋三的咽喉,两人死死按住他,直到秋三扑腾了几下,彻底没了气息。
确认秋三彻底断气后,两人没敢多耽搁,迅速掏出备好的帕子,仔细擦拭掉手上、衣角可能残留的血迹与水渍,又检查了一遍鞋边是否沾到澡堂的湿泥——确认没留下半点痕迹,才压低帽檐,借着澡堂门口的阴影走出,很快便隐入王城浓稠的夜色里,没了踪影。
醉心楼的二楼廊下,三娘正斜倚着朱红栏杆,手里把玩着一柄玉扇,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楼下大堂里猜拳行令的热闹。这时,小千从楼外快步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径直凑到三娘耳旁,压着声音嘀咕了几句。
三娘指尖的玉扇顿了顿,随即直起身,拉着小千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沉声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这几天出云帮没闲着,一直在找同新盟的茬。”小千站定,把消息捋顺了说,“先是趁夜抢了同新盟在南城的赌坊和烟馆,昨天又截了他们城外运货的车队——听说光这两茬,同新盟就损失了三十多万现大洋。还有个更急的:秋三让人给干掉了,我从三司的人那边听来的,动手的是两个人。现在秋三的尸体已经被三司抬回去了,估摸着仵作这会儿正在验尸呢。”
“呵呵,倒有点意思。”三娘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却没喝,指尖轻轻敲着杯沿,若有所思,“但这事儿,绝不是穿山甲那个匹夫能谋划出来的。”
“您是说……”小千立刻顺着三娘的话往下接,眼里带着点疑惑。
“肯定是大彪那小子。”三娘抬眼,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性——外表看着乖张跳脱,像个没正形的痞子,内里却稳得很,做事又果断,下手更是没半分犹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经三娘这么一说,小千对大彪也多了几分审视:“确实,这人看着不显眼,可细想起来,他外表乖张,心里却比谁都沉得住气,不仔细琢磨,很容易栽在他手里。而且他动手的手法看着就专业,不像是第一次沾血的生手。”
三娘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告诉下面的人,最近尽量别沾出云帮和同新盟的事。城西这块地盘,恐怕要换主人了。对了,油麻子这回怎么这么消停?他以往早该跳出来了。”
“油麻子啊……”小千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家闹鬼!”
“闹鬼?”三娘嗤笑一声,放下茶杯,语气里满是不屑,“我看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吧。”
“是真的!”小千急忙补了句,“街上都传开了——他那三个小妾,全是被那‘鬼’弄死的。后来他请了个道士来驱鬼,结果道士没镇住,反倒把他自己吓得半条命快没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就剩一口气吊着。这会儿要是再听见秋三死、地盘要丢的消息,能不能缓过来都不好说呢!”
“难怪出云帮选在这时候动手。”三娘挑着眉望向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显然是早就摸清了油麻子的情况。同新盟下面那几个头头,本来就面和心不合,现在油麻子倒了,他们能不能撑住,全看油麻子啥时候醒。他要是醒不过来,别说城西,同新盟手里其他几个城区的地盘,恐怕也要丢。毕竟同新盟的小弟大多是看谁势大就跟谁混,没一点江湖道义——也就童老五还讲点规矩,可那点规矩,也撑不起场面。”
“三姐,您忘了?同新盟背后还有付成恩呢!”小千忽然想起这一茬,抬头看着三娘。
“付成恩?”三娘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看看之前的水蛇帮、黑水会,哪一个跟他扯上关系后有好下场?对他来说,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同新盟要是撑不住场面,他转头就会去联系出云帮的穿山甲,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把油麻子彻底处理干净,省得留后患。”
小千又想起之前的事,忍不住问:“那大彪和刀疤……他们俩是真打算在王城立足?我到现在都觉得,当初大彪说那话的时候,有点像吹牛。”
“我也一直觉得他俩不简单。”三娘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单看表面,大彪说的话像个有抱负的年轻人,可光有抱负哪能成事?真要是靠抱负就能立足,王城早不知冒出多少个‘大彪’了。没点硬靠山,想在王城站住脚都难,更别说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看他俩把王城搅得鸡飞狗跳,却半点事没有——换做旁人,早死八百回了。依我看,大彪的最终目的,恐怕是奔着付成恩那几个人去的,不信你等着瞧。”
“那我们接下来,还是按兵不动?”小千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我们动或不动,都影响不到他们。”三娘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让下面的人离大彪和刀疤远些,别撞上他们的事。至于付成恩……这回他怕是要完蛋了。”
小千听了,连忙点头应下,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脚步轻快地融入外面的夜色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夜色降下,左丞相府内,茶杯碎裂的脆响划破沉寂。“啪!油麻子在搞什么?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把王城的地下势力肃清,他现在竟把事情搞成这样!”付承恩气得来回踱步,袍角带起一阵急风。
“老爷!听说……听说油麻子府上闹鬼,凶得很!”管家埋着头,声音发颤。
“闹鬼?”付承恩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阴狠的光,“他要是摆不平,我就让他自己变鬼!废物一个,出云帮也真会挑时候来添乱!”
“还有,那两个痞子——是他们去城外把穿山甲的人召集回来的。之前这两人就把油麻子搅得鸡飞狗跳,我们……我们的货和钱,也被他们抢了!”管家越说越支吾,最后半句几乎是挤出来的。
付承恩猛地转头,狠厉的目光刺向老管家:“我们怎么了?”
“我们的货和钱也被他们抢了!”管家硬着头皮重复。
“啪!”又是一只茶杯摔在地上,瓷片溅了满地。“我之前就叫你们查这两个人,查了没有?!”
“查了!可这两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只知他们是从蜀澜王朝来的,其余信息一概不明!”管家忙和盘托出,不敢有半分隐瞒。
付承恩的怒火稍滞,随即沉下脸来:“到处都是烂摊子——派去三司天庭的暗卫,到现在依然没有消息;油麻子这边局势乱成一片;大石坝那边,我们的人更是插不上手。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吴让、李寄也全是废物!”
他顿了顿,指节捏得发白:“立刻派人把那俩痞子盯紧了,必要的时候,就把他们给我干掉!要是干不掉,就先把油麻子清理掉——我付承恩,跟谁合作都一样。”
此刻他心里已盘算好下一步:那俩痞子便是大彪和刀疤,如今已成了他的心头大患。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把王城搅得天翻地覆,可派去追查的人,至今没探到半点线索。付承恩恨恨地攥紧拳头,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忽然闭眼深吸口气,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方才的怒火像被冷水浇过,沉成了眼底的冷光。油麻子府上的鬼、丢的货、查不到根的蜀澜人,还有偏在这时候冒头的出云帮……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把王城的水搅浑,冲着他肃清地下势力的局来的!
他睁眼时,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管家:“之前说的‘必要时干掉’,先压一压。”管家一愣,抬头正撞上他阴沉沉的眼神:“派最得力的人去查,不光查那俩痞子的底细——油麻子府上的‘鬼’是真的还是装的,出云帮这次扩张是谁在背后递的消息,全给我刨出来!”
“这两人要是真没根没底,留着是祸,尽早除;可要是有来头、有本事……”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了下桌面,嘴角勾出抹狠厉的笑,“能搅乱我的局,说不定也能替我搅乱别人的局——在没摸透之前,别轻举妄动。”
另一边,王城的晨曦刚透亮,城西的械斗声就撞破了街面。三司的人马来得比往日都快,甲胄碰撞声在巷口响得震天,转眼就把几个举着刀的混混按在地上,铁链“哗啦”锁了脖子;还有人往围观人群里挤,专抓那些喊得最凶、手里沾了血的小喽啰,不多时就押走了十几号人,街边百姓都踮着脚看:“三司这回动真格了!”
可童老五站在城北酒楼二楼,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被抓的全是出云帮和同新盟的底层兄弟,连个小头目都没有;出云帮占赌坊、同新盟守货栈的核心人马,三司的人连靠近都没靠近。他心里冷笑:这哪是“动真格”,分明是做给外人看的——既显得官府在管,又没碰帮派的根基,懂得都懂。
出云帮显然也知道这规矩,抓人的动静刚过,就又带着人往同新盟的烟馆冲,没半天功夫,城西最后一家烟馆也换了黑旗。童老五攥着栏杆的手越收越紧,手心全是汗——前阵子同新盟最大的赌坊被大彪、刀疤烧了,他本就有错;现在油麻子昏迷着,他要是出手,赢了还好,输了丢了城北,以油麻子的狠辣,他必死无疑;可不出手,出云帮早晚打过来,还是死。
“当家的,底下人说,出云帮抓了我们两个看场子的兄弟,还放话‘城北的地盘,早晚是他们的’!”手下的话让童老五浑身一僵,他猛地回头,眼底满是血丝——已经逼到家门口了。
可再急,他也不敢赌。最后只能咬着牙吩咐:“让兄弟们把城北的烟馆、赌坊都看紧了,别跟出云帮硬碰硬!再去油麻子府盯着,他要是再不醒,我们都得完蛋!”
说完,他背过身,望着城北街面上三司押解犯人的队伍渐渐走远,肩膀垮了下来。他知道,三司这“抓小放大”的戏码,不过是给各方势力一个台阶,真正的乱局,还得靠他们自己死扛——可他现在,连扛的底气都快没了。
出云帮堂口的烛火晃着暖光,木桌拼起的长案上堆着酱肉、花生,酒坛倒了七八个,酒液顺着桌缝往下淌,浸得桌布发潮。弟兄们攥着粗瓷碗碰杯,笑骂声裹着酒气飘满屋子——没人明说“拿下城西”的细节,却都在为这几天的战果雀跃。
等最后个揣着刀的弟兄挤进门,老师爷拄着拐杖站起身,杖头在青石板上磕了两下,喧闹声立马收了大半:“咱们出云帮能在城西站住脚跟,多谢各位兄弟!老大特意让我带他谢谢你们!”
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一阵唏嘘。靠门边的短褂弟兄把碗往桌上一墩:“老师爷见外了!都是帮里人,分啥你我!”老师爷笑着摆手,又扬声说:“呵呵!兄弟们只管放心吃、敞开喝!酒管够!将来还得仰仗大家,出云帮才能无往而不利!”
“切!老头快坐下喝酒吧!”底下有人打趣,老师爷不恼,捋着胡子坐回主位。穿山甲端着酒碗站起来,笑呵呵地拍了拍大彪的肩,话里只点到为止:“这次能立足城西,多亏大彪兄弟和刀疤兄弟——要不是你俩,我都没想过能这么快占下这块肥地!现在咱们兄弟也多了几百号,当然,还有在座的各位。我敬大家!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酒碗碰得脆响,穿山甲仰头干了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大彪和刀疤对视一眼,眼里藏着只有彼此懂的默契,跟着众人一起饮尽碗中酒——那默契里,藏着杀秋三、稳地盘的底气。
“干完这杯,说几件事!”穿山甲放下空碗,脸色沉了沉,“第一,咱们出云帮从不沾烟土,从明天开始,城西所有烟馆必须改营生!不管同不同意都得执行,没得商量!第二,不准欺负穷苦百姓,有能耐就找油麻子的人较劲!第三,私下里敢动自己兄弟的女人,我一定废了他!”
他盯着众人扫了圈,又喝干新斟的酒。众人跟着举杯干完,桌案上的叫喊声更烈了。大彪拉着刀疤,又喊了三个相熟的弟兄,悄悄从侧门溜了——直奔醉心楼。
醉心楼门口的红灯笼晃着光,花姑老远就看见他们,踩着碎步迎上来,帕子扇着风:“哟!彪哥、刀哥!现在城西这块地面,谁不认得您二位啊!”
“哈哈哈!哪里哪里!你们醉心楼可是这地面上的唯一,谁敢招惹你们啊!”大彪搂着花姑的腰,顺势塞了张奉票进她胸前,痞气里带着熟稔,手指却悄悄收了劲,没敢太放浪。花姑往里一按:“就喜欢彪哥这样的!六子!快给彪哥找个好房间,另外给这几位爷,安排几位姑娘!”
“好勒!彪哥!刀哥!几位爷这边请!”六子热情地引着众人上楼。大彪刚迈上台阶,目光就落向二楼栏杆——三娘捏着玉扇站在那儿,指腹反复蹭着扇骨上的纹路,连花姑的招呼都没应。刀疤识趣地拉着小千往角落走,酒杯碰得轻了些;大彪径直朝三娘去,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连晃悠的肩膀都收了点。
三娘转过身,目光扫过他,只两个字:“恭喜。”大彪往栏杆上一靠,故意把下巴抬得高了点:“有啥好恭喜的!意料之中的事!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注定就是要走向巅峰的!”话虽狂,指尖把弄着栏杆上的木刺,上次在这儿打架的痕迹还在。
“我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三娘的声音轻得像晚风,玉扇在掌心转了圈,目光没停在他脸上,飘向了楼下的灯笼。
大彪的下巴立马垮了,挠着头笑,耳尖却悄悄红了点:“算了!装不了,我就是这样。我都没过年少轻狂,你让我成熟稳重。确实有点难!”他往后退了半步,故意撞了下栏杆,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没控制好力道,发出“咚”的轻响。
“噗!”三娘笑了声,很快又收了,指尖攥着扇柄,指节悄悄泛了白:“我倒觉得你不是表面那样浮夸,其实内心孤僻。外在的样子只是为了伪装。”
大彪的笑僵在嘴角,一只手往兜里一揣,捏着里面的东西,另外一只手枕着后脑勺:“别开玩笑,我就是这样。无所谓!能过去的从来不计较。”
三娘没接话,沉默了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低得像说给自己听:“我的过往不是那么光彩,甚至可以说是肮脏。”她说完,把玉扇往栏杆上一搭,扇面晃了晃,没再往下说。
大彪盯着她的扇面,忽然也沉了声:“我知道!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接不接受,它都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抹不掉,那就试着跟它并排走——翻过这页,下一页才是你的日子。”他说“你的日子”时,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却没敢看她。
“我倒是很想撕下你这张伪装的脸。”三娘终于转头看他,眼神里没了平时的锐利,却像蒙了层雾,看不透情绪。
“我靠!我还要靠它混饭吃呢!这么英俊的脸”大彪赶紧抬手捋耳发,动作快得有点慌乱,“再说了,有时候要学会看透不说透。放在心里!不然我直接脱光让你看算了!”他说完,自己先嘿嘿笑了,笑声却是越来越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自己的话。
三娘没接话,只是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把玉扇从栏杆上拿下来,转身往自己房间走了两步,又停下,没回头:“你们扩张的动作得快点……虽然你们的人扩充了不少,但是有一大半靠不住。”
大彪愣了愣,随即又扯出笑:“有我大彪在!散不了!”大彪往楼下走去,两只手在胸前摇啊摇,回过头:“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三娘看着大彪无厘头的样子,嘴角上扬,眼里却是闪过一丝泪光。三娘别过头,也没应声,推门进了房间,门“吱呀”一声关上。大彪还维持着哼唱的姿势,过了会儿才挠挠头,转身下楼,脚步没了来时的轻快。晚风从醉心楼的窗缝里钻进来,裹着点酒气,却没吹散栏杆旁残留的沉默。
城中一处僻静的房屋里,烛火被风刮得忽明忽暗,光落在付承恩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藏着两副面孔。他坐在主位,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里的茶水早凉了,却没妨碍他眼底的冷意——仿佛桌前的吴让、李寄、陈太闲,不是下属,是他棋盘上早摆好的棋子。
陈太闲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付相,您之前安排的事……都妥当了,京都的人都候着,就等您一声令下。”
付承恩没立刻应声,反而抬眼扫过三人,目光在吴让身上停了两秒,才慢悠悠开口:“妥当了就好。龙皇那边我已打点好,出云帮占着城西,正好替咱们挡些杂事——等时机到了,一并清了就是。”他说“清了”时,语气轻得像说“扫掉灰尘”,指尖却猛地攥了下茶杯,指节泛白,藏着毫不掩饰的狠劲。
吴让在他目光扫过来时,肩膀就不自觉地缩了缩,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在膝上攥成拳,指腹都掐进了肉里——他太清楚付承恩的手段,那些没说出口的“后果”,比明说的威胁更让人发怵。
付承恩像是没看见他的紧张,继续道:“这段时间别出岔子,谁要是敢坏我的事,或者走漏半点风声……”他顿了顿,端起凉透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茶水在杯壁撞出轻响,却像敲在三人心里,“——你们该知道,我从不留‘没用的人’。”
话落,他没再看任何人,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起身时衣角扫过桌角,带落了一片茶叶,他却连眼皮都没抬。门“吱呀”一声关上,夜色裹走了他的身影,屋子里的烛火还在晃。
吴让这才敢喘口气,后背的衣料早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发黏,手心里的汗也没干——刚才付承恩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让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