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全场爆动。
“嗡嗡嗡……”师生开始交头接耳，伴随着晚报摄影师“咔擦咔擦”的快门声，场馆再无秩序可言。
“安静，安静！都站好别说话！”老师们停下交谈，开始维持纪律。
郑秋红找到了校长，细细碎碎说了一大堆，校长倒没被场馆内的气氛影响，还是和颜悦色，听到郑秋红的话，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颔首表示他知道了，然后让郑秋红回去管理自己班级的纪律。
台上，那错显得及其尴尬，涨红了脸，颤颤巍巍从身后把稿子提到眼前，台下的人发现稿子已经皱的变形。他用稿子挡住脸，鼓起勇气往台下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吓的后退了一小步，额头和太阳穴开始冒汗。那错把左手从稿子上松开，握紧放在胸前，像是在为自己鼓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止不住手指的颤抖。
那错决定开始发言。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啊。”那错太紧张了，随着颤抖，右手紧捏纸张的拇指和食指“刺啦”一声，扯破了发言稿，一大片纸落到地上，他急切地往下蹲去，似乎蹲下能让他躲避什么，他拾起纸，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深低着脑袋，过了几秒，他才慢慢站起来。
前排的学生似乎注意到在他蹲下的时候有一滴泪珠滚下，他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喂，你看到没有，他哭了诶，好可怜啊，可是他为什么要穿成那样。”
宁古晚报的摄影师也捕捉到了这一幕，他激动得颤抖，他的心跳是那几个词汇：少数民族、欺压、作秀、哭泣！这一幕太珍贵，作为一个媒体人，这……这……
后台里，方再晨哭成了泪人，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承担了这么大的压力。
而李副校长呢，他只是觉得自己完了。
那错站起来，发了狠地紧闭上双眼，阻止眼泪再落一滴，一秒两秒三秒，全体师生在心底为他暗暗鼓劲。
突然间他睁开双眼，眼帘上带有薄薄一层水雾，可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明亮而坚定。
他继续开始发言：“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很荣幸代表新高一全体学生上台发言。我是来自高一十二班的那错嘉彦，大家一般叫我那错。小时候阿妈告诉我宁古一中是最好的高中，所以能来一中读书就成了我儿时的梦想，但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我拼命学汉语，拼命读书，拼命学着汉族人的生活方式，现在我的汉语跟你们说的一样好，筷子用的和你们一样棒，背的古诗学的文言文跟你们一样多。现在我站在宁古一中的主席台上，我很感谢一中可以接纳我，接纳我的背景，接纳我的文化，接纳我的任何有错的地方……”
那错突然停住了，他在犹豫该不该加些话进去，比如“我不会主动穿任何民族服饰出现在学校亵渎风气，不会……，不会……。”类似的排比句。
那错转头向后台深深看了一眼。里面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有些人的眼神都只是漆黑了。
算了，何必公开处刑。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台下响起了掌声，是校长带头的。
那错继续发言：“对不起，请大家原谅我的情绪……昨天是我第一次来到一中，我见到了……此处省略1500字……在此，我代表高一全体学生，宣誓……”
…………
那天在后台，方再晨哭着喊着要给那错当姐姐，这样就没人可以欺负他了。其实那错觉得这官二代女老师多少带点神经质，也没其他人跟她似得，这点事能成这反应。
方再晨斜眼恶狠狠地瞥向一滩烂肉泥。
那错这才发现角落里那团李姓烂肉泥。
他觉得其实李副校长挺可怜的，只是稍微功利了些，人家其实没做错什么。
那错走过去扶起他，带去了医务室。
…………
“喂，你知道吗？那个少数民族学生身上奇怪的衣服是李副校长强行给他穿上的，听说不穿就让他退学呢！”
“哎呦呦，李副校长哪有这能耐啊，还让别人退学，现在自己退休都熬不到咯！”
“我可是听说了，后来陈校长跟教育局王局长专门请了宁古晚报的朋友吃饭，才把影响压下来的，报纸后来只登记了几张无关痛痒的照片，就那几张照片都引来了民族协会质疑服装不对的。”
“可不是嘛，那孩子蹲下落泪的时候我都想哭了，多可怜哦，要是这照片给扩散到外面，这不得全国震惊，我们学校不得完蛋，这可是民族的红线问题。”
“这李副校长，真是害死人，你听没听高一十二班郑老师说的，她说李副校长事后还要打那孩子呢！幸亏郑老师在场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哎呦，还有这么一出？你不知道，医务室老师说了，后来是那个孩子把李副校长送到医务室的，这小孩以德报怨啊，怎么会这么乖啦，你别说哦，穷人家的小孩是比普通人家成熟点的。”
“那可不，如果是你家小孩，那种情况在台上，抗不抗的住？人家就是能完成任务，不得了不得了。”
“你别跟你们班里人说，我听那谁说的，那孩子好像学费住宿费全给免掉了，教育局专门要求的，听过就忘记知道吗，别给学生和家长知道，这闹起来我们饭要少吃几口。”
“知道了知道了，还有那个方老师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关系很硬那个，你晓得吗，人家要认那孩子当弟弟……”
除了教师间还有些流言，学生间还有些蜚语，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那错是要参加这一届高考的，所以他没有时间去浪费。方执当年只是勉强上了个211学校，所以虽然那错知道高中每门学科的框架体系，但是细节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且进行深化。
人类大脑潜意识会藏有很多人们曾经记住过的内容，这些内容只需要经过再次激活，会比第一次记住产生更加深刻的印象。高中的东西虽然难，但在框架体系健全的情况下，将细节知识一点点填充到框架里，对于那错来说，这相当于一个复习的过程，虽然时间间隔已经有些遥远。
于是那错的第一周是抱着书度过的，他很少跟同学说话，甚至上课也都是自己看书，同学老师认为他还是受了刺激，可能有点自闭症倾向，他总是说没事，希望大家不要介意。郑秋红找到方再晨，希望她帮忙去引导一下。
这周五的午饭。
方再晨：“你这周末回家啊？弟弟。”
那错：“嗯，每周都要回家。”
方再晨：“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那错：“不用。”
方再晨：“校长希望我能多照顾你。”
那错：“真的不用。”
方再晨：“我是你姐，我说要送你，就要送你。”
那错：“你是不是……有病啊？”那错是真觉得这女人有病。
方再晨：“你说什么？你说我有病？”方再晨刚才咬了一块藕片，嘴巴卡卡响，没听清那错的话。
那错：“我说让你试试我家的油饼！”
方再晨：“提前谢谢你的招待。那就明天早上九点？你到学校门口等我。”
那错：“好。”
那错决定不理会方再晨自以为是的主张。他当天下午放学就回家，然后明天早上就回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