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相见，赵箴总将地点定在离侯府稍远的五陆巷中。
待周芝来时，赵箴已在吃食摊子上喝下半碗油茶了。
蜀锦织练鹊团花纹样的衣裙落座眼前，赵箴方才抬头看她，见周芝身后并无侍卫丫鬟，他眸色微沉，瞧着竟有些不悦。
“你倒是胆大。”赵箴抬手挥退身后内侍。
“陛下。”周芝这才坐着对赵箴略施一礼，谢过摊主递来的碗筷，吃起桌上刚出锅的热油条。
油条炸的酥脆金黄，饶是已在府中用过糕点的周芝也被勾的食指大动，她先就着自己的小碗咬了两口，又从盘中夹起一根递到赵箴的碗里。
天可怜见，随赵箴一起出宫的内侍中有位上任未满三月的新人，即便因赵箴指令离她二人甚远，周芝也依旧能看到那小奴才在见到这一幕后震惊到扭曲的小脸。
“小可怜的。”周芝忍不住一笑。
赵箴却不作声，倒是拿起木箸低头吃起碗中的油条来。
待赵箴用完早饭，二人一道上了马车，去了他在城东的一处私宅——满苑。
岳见山正在此等候，待伺候茶水上桌，屋内一众奴仆便都退了出去。
“竟是龙园胜雪。”
周芝品了口茶，瞧着面上倒镇定自若，赵箴又仔细看看，又从那娇嫩小脸上看不出其他。
“六哥瞧我作甚？”
听此，赵箴这才舒缓眉眼。
“几月未见，我瞧霈霈似是圆润了些。”
周芝一时语塞，美眸盈盈瞪向身旁正低头品茶的赵箴，连连将那茶盏推远，“你这东西真是吃不得。”
赵箴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仪，此刻倒真像是周芝的兄长，与她谈天说笑，偶尔有侍奉的人换茶水，端糕点进来，屋内的气氛却一直算得上融洽。
直到赵箴将一柄短刀递与周芝。
“这是？”
周芝细细端详了番，做工略算精巧，看着有些年头，但装饰尚可，实用无助。
“当年回宫，这是老侯爷给我的。”
周芝抬头望他，不甚明白，祖父当年为何要给赵箴这么一柄毫无用处的短刀。
赵箴八岁那年被反贼舒王掳出汴京，周芝祖父老兴阳侯曾领兵相救，此后周芝便多了个六哥，没了疼爱她的祖父。
似思及往事，赵箴容色略沉。
“今日还给周家，至此，当年的恩便当报了了。”
“六哥？”
“霈霈，我要立后了。”
有那么一瞬，周芝的脑海内一片空白。
“恭祝陛下。”
周芝顿了顿，赶忙起身行礼，发上的素簪千金重，压的她抬不起头来。
“起吧，不必跪我。”
赵箴心底叹气，有些不忍瞧她。就老兴阳侯那个暴脾气，若被他知道自己伤了他宝贝孙女的心，不从棺材里蹦出来抡起长枪戳死他才怪。
他的命是周家救的，这么些年，他已给了周家太多好处。周铸汤的确是比老兴阳侯多了些心眼子，兵权放的利落，着实让他省了不少心。
“霈霈，”赵箴从袖袋中摸出一串玛瑙佛珠，递到周芝眼前，语气平和道，“你我自幼相识，这佛串你留着，愿你岁岁平安喜乐。”
周芝垂眸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声‘多谢六哥’。
原来他也记得他们自幼相识，总比旁人多了份情谊在，周芝自以为二人两情相悦，却不成想是她自作多情。
记得那年兴阳下了大雪，为了保护周芝，赵箴被几个地痞欺辱，绑在木桩上作他们打雪球的靶子。三九的天冷的刺人骨，待被周家侍卫寻回府里，赵箴冻的面色铁青，眼角被打的渗了血，周芝方才知道，那群人竟是在雪里塞了石头。
赵箴说到此，眼中笑意甚显，“你那日哭成个花脸猫，真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周芝知晓他是为逗自己开心，压下心绪，随着赵箴顾左言他。
不一会儿功夫，屋内又是一派祥和，守在屋外的岳见山瞅着时辰，眼见是回宫的时候了，便敲了敲门，低着声道，“陛下，李将军宫内求见。”
“六哥回吧。”
“嗯，”赵箴起身向外吩咐，“彭充，你送二姑娘回府。”
“霈霈，”他回头看去，见周芝定定坐在那一方木凳上，心头霎时流过几丝不知名的情绪，赵箴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你好好的，六哥才不负老侯爷的嘱托。”
“我哪会不好呢，六哥且回吧。”
周芝哪能不知，这是赵箴怕日后再不好相见，在宽她的心。
一顿早食，一串佛珠，赵箴便这样卸掉了‘六哥’的担子，回了他的九重天去。自古帝王薄情，周芝先前想着，赵箴对周家已是宽容，老侯爷知晓当年宫中太多秘辛，赵箴却仍让父亲执掌兵马，手握西北大权，周家俨然是极得盛宠的。
想来那会儿心眼是偏的，因着依恋赵箴，有些事她从不敢细细想，如今赵箴摆明是要与她，与周家断了过去的往来，周芝还有甚想不明白的。
赵箴对她，至多三分情谊罢了，剩下的那七分，自是他的帝位，他的江山，他的天下。
可笑母亲还曾说她石头心肠，若真是石头做的，又怎会沾染了俗事，动了尘心。赵箴封后的话音还未落下，周芝便难过的要掉泪珠子。她是很喜欢赵箴的，只是想到余生与他再无相伴的可能，心便像是被捅了刀子的疼，可她又想的清楚，若果真如她所愿能伴在赵箴左右，还不知往后周家会是怎样的光景，帝王之心又会偏向哪家勋贵。
赵箴离去后彭充自等着周二姑娘出来，他是在乾德殿侍奉的内侍，也是大内一等一的好手，因此屋内女子刻意压着的呜咽声并未逃过他的耳力。
断断续续一盏茶的功夫，屋内的动静小了下去，房门从内打开，彭充连忙低头请礼。
“奴才彭充，送二姑娘回府。”
“有劳彭公公。”
婉转如莺啼般的女声在身前响起，彭充将身躬的更低，抬手只请周芝出院儿，不敢抬眼瞧她。
周芝心中有事，又实在伤心，不曾注意到这位内侍压在眼底的黯沉。
*
这厢周肃本是一人一马奔向城外，将将出了城门楼五里地，便有素衣将他拦下。来人极快地亮了手牌，双手抱拳道，“五爷，请往西南二十里外倒挂灯笼户见。”
周肃听后，勒了勒缰绳，双腿一拍马肚，登时如风般掠过，几息便没了踪影。骏马飞驰，马背上周肃的神情却越发冷沉。
何时才可安生度日，周肃压根没在去想。他的命是旁人给的，干的活计也是替旁人活着，怕是唯有身死才算安生。
也不知若他身死，周家妹妹会作何想。若是知道他不过披着人皮的鬼，是否觉他晦气。
“不要脸皮的东西。”周肃自嘲般笑道。
老方兄了
周肃面对二妹妹时总不自觉地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