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木翰的手僵在半空,温水氤氲的热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队员在忙碌,检测仪的蜂鸣声、脚步声、低语声构成了背景噪音,但在他和严雪之间,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缓缓放下水杯,塑料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怀疑我?”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痛楚。
“我在问你问题。”严雪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他脸上,不容他闪躲,“天台的门锁,有撬痕吗?”
吕木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回溯那段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他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复又睁开,眼底是翻涌的痛苦。
“没有。”他回答得异常清晰,“当时的技术报告写得很清楚,天台门锁完好,是从内部闩上的。这也是……最初推断小涵是自杀的论据之一。”
“最初?”严雪精准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最初。”吕木翰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我后来反复看过现场照片,门闩的根部,有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磨损痕迹。像是被某种特制的工具从外部拨动过。我提交过补充报告,但当时……证据太微弱,主侦方向已经定了,没人重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忏悔的意味:“那份报告,压在了档案袋的最下面。我以为……我以为只有我知道。”
严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果然有所隐瞒!即使不是背叛,这隐瞒也像一道深渊横亘在他们之间。
“为什么不说?”她的声音压抑着剧烈的情绪波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说什么?”吕木翰的反问带着一丝苦涩的反嘲,“说一个 rookie法医的毫无根据的猜测?在一切证据都指向自杀的时候,去质疑上级的结论?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看似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的同事,“有些怀疑,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说出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用的气音,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严雪的心上。
她猛地想起那张匿名照片和那句“你信任谁?”。
吕木翰是在暗示,他早就怀疑队伍甚至更上层有问题?所以他选择沉默,独自调查?
这是真相,还是他精心编织的又一个谎言?
猜忌的毒藤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理智。
“严队!”林洛洛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兴奋,打破了这危险的僵局,“有发现!这个一次性手机的序列号虽然被磨掉了,但主板上一个微小的注册码残留还能读取!我逆向追查到了一个批次……这批手机,是两年前通过一家废弃仓库的虚拟地址注册流入市场的,而当时那家仓库的租赁记录里,有一个关联联系人的名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是谁?”严雪强迫自己从与吕木翰的对峙中抽离。
林洛洛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
“沈、知、节。”
沈知节!
卷三“燃点”那个疯狂纵火,最终葬身火海的罪犯!他的案子,似乎早已了结!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浓密的迷雾,却带来了更深的诡异和寒意。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在两年后还能关联到最新的凶案?
除非……他根本没死?
或者,他生前所用的身份和资源,早已被“鸦巢” seamlessly地接管和复用,成为其庞大网络中一个早已布置好的节点?
“立刻彻查沈知节的所有社会关系、银行流水、通讯记录!哪怕是他养过的一条狗,也要给我挖出它现在在哪!”严雪厉声下令,思维在高速运转。
沈知节的案子是谁经手的?当时有没有疑点?他的“死亡”……
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吕木翰。卷三“燃点”的案子,他也是核心调查人员之一。
吕木翰的脸色在听到“沈知节”名字的瞬间,也变得异常苍白和凝重。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向严雪,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继续整理他的法医工具,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这个细微的回避动作,像一根针,再次刺入了严雪高度敏感的神经。
内奸……沈知节……吕木翰……六年前的门闩……
无数线索和猜疑在她脑中疯狂碰撞、交织。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中央,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向真相,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而身边每一个她曾经信任的人,此刻看起来,都像是迷墙上投射出的、扭曲晃动的鬼影。
“收队。”严雪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把所有证物带回局里,一级戒备。松涛,你跟我车。”
她没有看吕木翰,径直向外走去。
信任已经破裂。从现在开始,她必须用自己的方式,找出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