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别墅的阴冷尚未散去,审讯室内孙伟的沉默如同磐石。严雪站在单向玻璃前,目光锐利如刀,试图撬开这条看似唯一的活口。
吕木翰站在她身旁,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不是因为这起新案,而是旧日的幽灵再次被唤醒。别墅里发现的编码、器官贩卖的线索,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封锁六年的记忆闸门。
“……他什么都不说。”严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挫败。
吕木翰没有看玻璃后的孙伟,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那段他竭力尘封、却夜夜折磨他的记忆,汹涌地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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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那个潮湿闷热的夜晚。
他刚结束一个冗长的尸检,疲惫地走出市局大楼,就接到了严涵的电话。她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异常的紧绷和急切,甚至……恐惧。
“姐夫?你能出来一下吗?现在!很重要的事!关于……关于我们学校那个生物基因项目的,我可能发现了很可怕的东西……”她语速很快,呼吸急促,“我不能在电话里说,我怕被监听……他们……他们好像在用活人做实验,和器官有关……”
他心头一凛,立刻答应:“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老地方,我们学校后巷那个废弃的修理厂旁边。快点,姐夫,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电话那头传来她压抑的啜泣和奔跑后的喘息。
他立刻驱车赶往严涵的警校。一路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拐进那条昏暗的后巷,远远看到严涵娇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时——
“砰!”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的枪声(后来他知道是加了消音器)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严涵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瞬间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她脸上焦急的表情凝固了,转化为极致的惊愕和痛苦,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
“涵涵!!!”吕木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疯狂地冲过去。
严涵看着他,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她的喉咙,只有破碎的气音和越来越多的血沫。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未说出口的真相、巨大的恐惧,还有……一丝哀求。
他接住她软倒下来的身体,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徒劳地用手捂住她胸前的伤口,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但那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坚持住!涵涵!看着我!救护车马上就来!”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淹没了他。
严涵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凑近他耳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教……授……生命……桥……不要……信……”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抓着他的手猛地一松,眼中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头无力地歪倒在他的臂弯里。
身体还残留着余温,但生命已然消逝。
吕木翰整个人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悲恸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将他击垮。他抱着妹妹尚且温软的尸体,坐在冰冷的地上,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
脚步声。
很轻,从容不迫。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影模糊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手中的枪还冒着细微的青烟。那人看了一眼抱着尸体、失魂落魄的吕木翰,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吕木翰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人,疯狂的恨意让他几乎要扑上去同归于尽。
但那人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枪口对准了他,却没有扣动扳机。一个低沉沙哑、经过处理的声音响起:
“聪明的法医,就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该永远烂在肚子里。今天你没看见她,也没看见我。否则……”
枪口微微下移,对准了严涵毫无生气的脸。
“……她的牺牲就毫无意义。而且,下一个就是你,或者……你关心的其他人。”
威胁,赤裸裸而有效的威胁。
那人说完,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吕木翰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
他明白了。对方不杀他,不是仁慈,而是因为杀一个警校生和杀一个在职法医,性质完全不同。后者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调查,反而可能暴露他们。留他一命,用严涵的死和潜在的威胁逼他沉默,才是最优解。
“教授……生命桥……不要信……”
严涵用生命换来的、破碎的遗言,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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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法医?吕木翰?”
严雪的声音将吕木翰从痛苦的回忆中猛地拉回现实。她疑惑地看着他异常难看的脸色和布满冷汗的额头。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吕木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涩:“没事……只是有点累。”
他不能告诉她。至少现在不能。
当年那个杀手的话如同诅咒。他暗中调查了六年,越是深入,越是感受到“鸦巢”的庞大和恐怖。他不能让严雪也卷入这致命的漩涡。他失去严涵的痛苦已经足够折磨他一生,他绝不能再看严雪涉险。
严涵用生命换来的警告——“不要信”——像警钟在他脑中长鸣。他甚至不敢完全信任身边的人。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严涵是因为发现了那个基因项目背后连接着“生命桥”慈善基金会和器官贩卖的真相而被灭口。而“教授”,很可能就是关键人物之一。
如今,相似的案件再现,编码安瓿瓶出现,“生命桥”基金会再次浮出水面。
六年的追寻,凶手终于再次露出了尾巴。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在乎的人。
他看向审讯室里沉默的孙伟,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坚定。
“他的弱点是他女儿。”吕木翰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告诉他,我们知道他女儿心脏移植的真相。告诉他,如果他合作,我们可以想办法保护他女儿后续的抗排异治疗不受影响。如果他拒绝……”
吕木翰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寒意让旁边的严雪都感到一阵心惊。
“否则,‘鸦巢’能给他的,也能轻易拿走。甚至……把他女儿变成下一个‘供体’。”
攻心为上。吕木翰太了解“鸦巢”的手段,也知道如何用其之道还治其其身。
严雪惊讶地看着他,这一刻的吕木翰,不再是那个沉浸在解剖室的法医,更像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战略家。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审讯室门口。
在她身后,吕木翰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痛苦。
涵涵,对不起。姐姐夫瞒了这么久。
但这一次,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