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深。
城主府外火光零星点点，哀声遍地，城主府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换班下来的守门官兵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他们边上有烧的正旺的火炉取暖，桌上摆着切好的熟牛肉，几壶好酒。他们大口畅饮，聊着天，说到兴处放声大笑，开心极了。
“多亏少城主英明，将那些患病的人隔离在外，我们才能这么痛快的在这里喝酒吃肉。”
“是啊是啊，你们是没看见那些灾民身上流脓的样子有多恶心。要不是少城主命令，谁想去给他们派粥！”
“哎呀少管他们，咱们就喝咱的酒，吃咱的肉，反正传染不到我们几人身上，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来，干！”
“干！”几人举碗相敬。
房顶上，两道黑影静静看着这一幕。
残阳攥紧拳头，想下去揍人。
姜榆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寡不敌众，正事要紧。”
残阳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等事情结束再来收拾你们！
二人飞身离开。
他们今晚来城主府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来打探情况，二是来找药。
城中的药材基本都被抢进了城主府，而百姓需要药来救命，他们自然得过来拿。
城主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又没来过，找了半天才找到放药材的库房。残阳趁守卫不注意，悄咪咪溜了进去。
而姜榆，则去了另一个地方。
城主书房。
刚刚找放药材的库房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个房间，房间里有个年轻人，看穿着打扮，像是老伯跟她说过的少城主。
少城主在和什么人说话，内容提到了中毒。
她小心地拿开一片瓦。
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朝屏风后道：“我已按你所说去做，不久便会再无活口，之后他们皆会为你所用。”
姜榆微微皱眉。
再无活口，说的是城中百姓？
“很好，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屏风后的声音机械又僵硬，“只不过，若你爹知道你对他珍视的百姓下如此毒手，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年轻男子冷哼：“他和那群贱民不都认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吗？那我就坏给他们看看，至于别的，本少主不稀罕。”
屏风后传来笑声。
姜榆把瓦片轻轻放回。
如她所料，百姓中毒和少城主脱不了关系。
——
晚间风大，温度偏低。
白衣男子覆手而立于院中，背影高大挺拔。只用一根发带束上的墨发被风吹起，飞飞扬扬。
程泰拿着风氅上前给人披上：“主子，天凉，您身体不好，别冻着了。”
“无妨，”萧景渊问，“老八那边情况如何？”
“烨王殿下即将到达红城，一路上并未出现阻碍之人。”
“不阻碍，多半是目的快要达到了。”萧景渊咳了咳，“叫你查的事情怎样了？”
程泰道：“红城城主徐洪元于半月前突然去世，死因不明。其子徐昌对外宣称是因病而终，秘不发丧，暗中将尸体埋入祖坟。而时隔不久，红城便爆发了严重的瘟疫。而最奇怪的是，那些因瘟疫死去的百姓尸体，似乎并没有被官兵烧掉。”
萧景渊轻笑，“蠢货。”
谁不知道那徐洪元常年习武，虽年事已高却身强体壮。因病而终便罢了，还秘不发丧？
是生怕人不知道这其中另有蹊跷还是怎的。
程泰接着道：“至于那些没有被烧掉的尸体，被一群不知名人士转移走了。”
“去查，看他们要尸体做什么。”
“是。”
——
姜榆和残阳是分开走的，残阳比姜榆先回来一会儿。
姜榆看着残阳拿回来的药材，挑眉。
这也……太多了吧？
都快堆的跟墙一样高了。
而且，这么多药，他怎么拿回来的？
甚至都没被守卫发现。
姜榆看残阳，再看残阳，顿时觉得她这个弟弟相当不简单。
残阳没有多说什么，他忙着把药材分类，然后找出需要的药材，搭了炉灶，找了药炉，开始熬药。
大火熬煮两个时辰，药好了，姜榆小声招呼百姓排队领药。
虽然这个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可以暂时压制高烧不退乏力等症，能让他们好过一些。
百姓全当二人是活菩萨下凡救他们脱离苦海，对着两人是又叩又拜，千恩万谢。
姜榆赶忙把人扶起来，指了指城主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时间，巡逻的官兵早就回去了，为了不让城主府内的人发现异常，一切必须小心翼翼的进行。
百姓们心领神会。
派完药已经很晚了。
忙了一天的姜榆和残阳累得不行，百姓们自发让出了棚子最靠里的位置给他们，并且离他们很远。
冬天的夜晚极冷，姜榆解下自己的风氅，轻轻盖到残阳身上。
右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她的脸上手上都有溃烂，脸色很不好。她的怀里搂着一个孩子，是个偏瘦的小女孩，窝在母亲的怀里，被母亲轻轻拍着，睡得很香。
许是感受到了姜榆的目光，那位母亲向她点头作礼。
姜榆颔首。
她靠着柱子，抬头望天。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城中烟雾弥漫，像是被死亡的气息笼罩。
这些百姓，原本已经放弃挣扎，随时死去也无所谓。如今终于有了希望，才能像现在这样放心睡下吧。
本来不打算管闲事的，但现在看来，不管不行了。
姜榆想，若是哥哥在，也一定会支持她的。
“师姐…”
正神游着，残阳翻了个身，梦呓一般叫她一声。
姜榆将风氅给他向上拉了拉。不再胡思乱想，抱着剑闭眼休息。
次日。
一大早便吵吵闹闹的。
姜榆睡的极浅，一听见有动静就醒了。
往日大门紧闭的城主府突然开了门，数位官兵分两列整齐走出，最后出来的是位个头不高的年轻男子。
姜榆认得，是她昨晚看见的少城主，徐昌。
徐昌没穿昨晚那身华服，而是换了身孝衣，说话嗓门很大：“本少主让大夫来给你们治病，中午多给你们派些粥。你们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休怪本少主不客气！”
说罢，他身边的官兵一起亮出腰间的佩刀。
银光闪过，百姓皆未言语。
徐昌很满意现在这个场面，以为这些百姓都被他吓住了，便带着官兵离开。
“呸，之前一副嫌弃的模样，现在又派这人来装腔作势有何用！”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是没安好心。”
“我就是死都不会用他城主府的人给我医治！”
“唉，可怜这徐城主一世英名，却生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狗东西，真是为徐城主不值。”
…
百姓们顿时骂声一片。
而后，十几位大夫从府里出来，装模做样的要来瞧病。
姜榆看着徐昌离开的方向，有些奇怪。
这不是去城门的路吗？
徐昌一向怕城中瘟疫传染给他，所以从来不出门。今日是怎么，不仅出了门，还找大夫给百姓看病？
姜榆想了想，明白了
估摸着，是朝廷派人来了。
难怪他会有这般动作，原来是怕朝廷的官察觉他对城里百姓不管不顾而有所降罪。
姜榆摇了摇头。
这人，真恶心。
城门。
萧景烨拽着缰绳坐于马上，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
队伍中不仅有运送而来朝廷赏赐的补给之物，更有多位经验丰富的宫廷太医随行，皆为红城瘟疫而来。
看着偌大的红城，萧景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安静，太安静了。
安静的反常。
城门忽然打开，徐昌带领自家卫兵前来相迎，跪地叩首：“红城城主徐昌参见烨王殿下。”
“你父亲刚去世没多久就自称城主，这位置你倒是接的快。”
徐昌道：“家父临终前已将城主之位交付于臣，臣便就这么说了。”
萧景烨冷哼。
你爹交代有个屁用！
城主之位虽大多都是世袭，但也并非随便就能坐上这个位置，必须得朝廷同意。直白点说，就是爹不干了想让儿子当，可不是爹说一句话就行的事，而是需要向朝廷奏请，朝廷认可后会正式下达任命批文，这样才算合规合法承袭城主一位。
再说，徐洪元是何等人物，能把城主之位交给你个不学无术，臭名远扬，把自己老子脸都丢光还不自知的废物？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呢！
徐昌生性顽劣，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丢尽了他爹的脸不但不自知，还经常自命不凡。萧景烨懒得跟他多说：“起来吧，前面带路。”
“是。”
饶是已对红城的情况多有耳闻，可如今亲眼见了，萧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昌见手下人已经将表面功夫做好，心里顿时有底，他拱手道：“臣知殿下心忧百姓，但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已是十分辛苦。烦请殿下先回城主府休息，待休息过后再来探望患病百姓如何？”
萧景烨理都没理，直接叫自己人过来，“让他们把食物拿出来，分给大家。”
“是。”
百姓看着这群官兵手里白花花的馒头，起初是犹豫的。
他们不能确定这人是好是坏，不敢接他们拿来的东西。
但也架不住饿，犹豫再三，还是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
白面馒头可比水顶饿。
姜榆和残阳也装成病患拿了馒头。
姜榆的目光一直停在这个骑马而来的男子身上。
朝廷派来的人，不知道是好是坏。
毕竟好坏不能用给吃的来区分。
叫殿下，应该是个王爷。
长得白白嫩嫩，眉宇间稚气尚存，看上去跟残阳差不多大。
她掰了块馒头放进嘴里。
倒是想看看，这位王爷会如何跟徐昌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