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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剑缘

第四十三章 寒心烛照

流星剑缘 琵琶剑 4631 2025-11-01 20:34:05

  窦太主府邸,长信宫灯吞吐柔光,映照得像琉璃幻域。

  巨形金丝楠木为屏,隔开内外,屏间九尾灵狐以金线缕刻,细若游丝,狐目嵌双颗祖母绿猫眼,碧光幽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似在冷冷窥视着殿中之人。

  宁成和尹士文,两大朝廷鹰犬,在长安城内足以令小儿止哭,今则如丧家之犬,面如死灰匍伏于寒砖上,额头抵地,官袍后背冷汗浸透,黏贴肌肤,颤栗之形,纤毫毕露。

  殿内温煦如春,二人却似坠冰渊。

  窦太主刘嫖斜倚在锦茵中,这位权倾朝野的贵妇人,一身珠光宝器,反衬得她肌肤闪光,她保养得很好,脸上看不出岁月痕迹。

  黄门侍郎苏文,眼观鼻,鼻观心,气息收放微缓,垂手恭立窦太主刘嫖的宝座旁侧,形如一尊没有生命的摆设。

  而苏文双眼的余光却灵巧如飞针,可精准捕捉窦太主一举一动。

  “太主……太主,恕罪!”宁成的声音干涩嘶哑,旁边的尹士文恐惧得深入骨髓,浑身颤抖。

  “恕罪,恕什么罪?”窦太主刘嫖手指尖蔻丹艳红,在玉如意上划一道冰冷弧线,煞有介事的问:“何罪之有?”

  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仿佛凝固。

  仙鹤香炉吐纳烟气,细微的嘶嘶作响声,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奢华气息,似兰蕙之初绽,非兰蕙之幽馨;冷沁透骨,余韵绕肠,丝丝缕缕,缠缀鼻息。

  宁成和尹士文哪里敢应答?面如土色,冷汗汇聚成豆大一滴,璀璨夺目,“滴嗒”作响,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声音清晰透耳!

  “呵呵……”一声轻笑如金铃坠入寒潭,打破死寂,窦太主抬起眼皮,目光虚实有度,扫过脚下颤抖的二大鹰犬,她凝望着殿堂的烟云袅袅升腾,目光深邃,洞若观火,带有掌控一切的漠然。

  窦太主红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有穿透力,字字敲打宁成和尹士文的神经:“失手?小小的游侠而已,就连让堂堂的毒豹,寒狱第一酷吏也会失手?”

  “卑职无能,辜负太主栽培,甘愿领受责罚,特来请罪。”宁成无地自容,几乎要嵌入砖缝中,尹士文双眼瞪地,若能找到地缝,早就钻过去了。

  窦太主指尖在温润玉如意上轻轻一点,话锋一转:“罢了罢了,”目光回暖,居然变得极为罕见的和蔼可亲,微微侧首,向二人抬抬手:“起来吧,此事,既往不咎。”

  宁成和尹士文不敢抬头,诚惶诚恐,如逢大赦又难以置信。

  脚下的紫砖磨玉,采昆冈之精,滑如凝脂,光洁如镜,倒映殿顶藻井,彩绘斑斓,穷工极巧……乃百匠尽心血描绘的云龙仙鹤,翱翔九霄。

  窦太主字字如冰锥淬毒,狠狠扎入听者骨髓:“商志的命……留着,比杀了,更有用。”

  宁成尹士二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窦太主语音悠然,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从容与残酷:“梅花山庄……那个老庄主还能活几天?眼看灯枯油尽,他的宝贝儿子,撑得起场面么?”

  她的目光穿透了描金绘彩的窗棂,望向遥远江湖:“本宫记得……梅花山庄的少夫人,呃……小文子,她叫什么?”

  苏文深深躬身,声音恭顺得如温驯的绵羊:“回太主的话,她叫杨莲儿。”

  窦太主眼睛深不可测,流露权势熏心与翻云覆雨的城府:“杨莲儿,好名字,她以前是干什么来着?”

  苏文毕恭毕敬回答:“听说,她会铸剑,江人称美女铸剑师,这都是江湖传言而已。”

  窦太主双眸闪烁着毒蛇吐信的幽光:“这么说,这个美女铸剑师,还风光过一阵子?”

  苏文一脸甜笑,声音压得极低:“正是,听说,她还没出嫁时,还有过一段私情呢。”

  窦太主绕有兴趣,满脸嘲讽。

  宁成和尹士文二人洗耳恭听。

  苏文呵呵一笑:“这些,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窦太主身体微微前倾,昂贵的冷香浓郁地笼罩过来:“是么,这个杨莲儿,江湖人称美女铸剑师,未出阁时,是名动一时的素手铸寒锋,难得难得,这话,对那个商志来说,可真是难得难得,自幼青梅竹马,还什么刻骨铭心的旧情,眼睁睁看着成了别人梅花山庄的少夫人,真是难得难得。”

  苏文点头哈腰笑咪咪:“正是,这些事,可能有些渊源。”

  窦太主越说越有兴致,眉飞色舞的嘲讽:“那个老庄主棒打鸳鸯,强娶豪夺,硬生生拆散了这对小鸳鸯,把这位美女铸剑师,硬是塞给了自家宝贝儿子,这就是横刀夺爱吧,这夺妻之恨,嗯?该不该算是……不共戴天呢?”

  现在,宁成尹士文二大鹰犬也恍然大悟。

  窦太主轻蔑冷哼一声,语音透露出洞悉人性的玩味:“如此看来,这个商志和那个钟离明,这真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宁成和尹士文会意,想插话又不敢,苏文翘起大拇指:“窦太主真是英明。”

  窦太主嘴角勾起惬意的笑,继续口吐莲花:“听说,钟离明那小子有勇无谋,也就是木鱼脑袋,愚蠢透顶,将来坐不稳少庄主之位,或者,没心眼,不太懂得如何孝敬本宫,那么,何不留着商志这条小命,有朝一日登门寻仇,给梅花山庄找点麻烦,去寻钟离明的晦气,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岂不是很热闹么?”

  苏文、宁成和尹士文如雷贯耳,呆若木鸡。

  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崇拜的眼神追随着窦太主高傲的容颜,追随她那满脸鄙夷和话语蕴含的威胁气息,直至缓缓在整个殿堂弥漫开,然后,三人依然呆若木鸡。

  窦太主目光扫过,停留在虚无青烟,似在对空气说话:“小文子啊,你要明白,这江湖上的事,有时候,就得用江湖的法子来。”

  苏文唯唯是诺,毕恭毕敬,头垂得更低,心中为远在江湖的梅花山庄默哀一瞬间。

  宁成也受到感染:“太主真是深谋远考虑,神机妙算。”

  窦太主毫不欣赏属下的崇拜,她修长的手指尖染着鲜艳蔻丹,漫不经心抚弄一柄羊脂白玉如意,动作轻柔,像抚弄一只名贵却濒临死亡的孔雀。

  窦太主声音带着慵懒的残忍,目光锐利如刀,钉在着两大朝廷鹰犬脸:“是不是,应该慢慢地,让钟离明知道,梅花山庄的生死存亡,少庄主的项上人头,所有狐群狗党的身家性命,如今,可都系在一个人身上,你们猜是谁?”

  宁成和尹士文相视一笑,赶紧硬挤出媚笑,恭敬回答:“太主指的是……商志?”

  窦太主靠回锦茵,向空旷的殿堂宣示棋局妙手:“你们这些人,总算是开窍了。”

  两大朝廷鹰犬对主子神机妙算,无限敬服:“多谢太主栽培。”

  窦太主好似没听,她满脸鄙夷,口吐芬芳:“这个少庄主,终究会明白,他们梅花山庄的基业,偏偏就系在死对头的身上,系在如花似玉的娇妻,念念不忘的旧情人身上。”

  苏文和宁成尹士文三人也想笑,可是不敢笑。

  窦太主指尖温柔抚摸着玉如意,似在安抚一头即将放出牢笼的凶兽,精心运筹的点睛之笔,在她红唇轻启之间,悠然吐露:“慢慢地,他会明白的,这时候,可不是本宫命令他钟离明,而是他钟离明……哼哼,应该来求本宫了。”

  她伸出纤纤玉指,优雅拈起鎏金果盘内,一粒饱满欲滴的西域葡萄,殷红的色泽如凝固的鲜血,指尖一弹,葡萄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落入苏文恭侯多时的掌心,冰冷的汁液在掌心洇开一丝粘腻。

  苏文掌心紧握着那颗冰冷的葡萄:“喏,奴婢明白,太主圣心烛照,算无遗策,奴婢这就派人去办,定让钟离少庄主死心塌地,感受太主大恩大德,好好办事,好好做人。”

  “哎,不急不急,那个老庄主还没死呢,等他死了再说,眼下的事,还是要先除掉那个郭解,最好是先诛灭三族了再说,给本宫收拾得干净一点。”

  青铜仙鹤炉昂首吐烟,缭绕如织,羽翼微张,恍若振翅破壁,凌云而起,就跟窦太主的野心勃勃分外相似。

  密谋之后,踏出府邸时,宁成冷汗淋漓,想起这个权倾天下的窦太主,冷傲的容颜,冷酷的心,这个恐怖的贵妇人,就连毒豹宁成这种人物也是心有余悸,这哪里是圣心烛照,应该是寒心烛照。

  此时,廷尉府的监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难眠,隔壁的囚室,“滴嗒,滴嗒”水滴声似被无限放大,敲击着郭解的耳膜,这是难言的痛点,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胜似幼子雄儿被盗!

  果然,郭泉席地盘坐黑暗中,恍若大病初愈,却毫无颓废的样子,连日的严刑拷打,遍体鳞伤也消磨不了他胸中的意志。

  突然,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郭泉冷然运气行功,只见,他身上那一根根铁锁铁链,又粗又重,就像一条条铁质的蟒蛇,镌刻着符文的精铁锁链,似被无形巨锤砸中,没有刺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声,没有崩裂声骤然炸响的扭断之声,却似有几十上百把铁锤在准确的砸击、砸破、砸断……

  粗重的锁链,剧烈地萎缩,扭曲变形,寸寸崩碎!

  拇指粗的铁环,居然被硬生生扯断、扭曲、碎裂!

  断裂的链环和镣铐碎片,叮叮铛铛散乱洒落在地,一片狼藉。

  昏黄的油灯,也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扫中,“噗”地一声瞬间熄灭……整个囚室,连同外面的狭窄甬道,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碎裂的镣铐残片,从身上簌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郭泉站在崩碎的铁链与烟尘中,脸色冷酷。

  虎毒不失子,心爱的幼子失踪了,老虎不发威,还真以为是病猫?

  这不是病猫,而是病虎,随后自然变成了疯虎。

  廷尉府?牢笼?这算什么?

  不过是一张张脆弱的,一触即碎的薄纸而已!

  不好,隔壁的动静尽收耳朵,岂能隔壁观火?

  身为叔叔,郭解岂能稳如泰山?怎么坐得住?

  长安夜未央,残月清辉洒落,街衢冷寂,而暗流潜涌。

  车骑将军府邸的飞檐下,卫青面沉如水,此夜之静,非真静也,乃雷霆将震之息;此夜之宁,非久宁也,是风雨欲来之前。

  五十里之外,茂陵郭府,郭解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不翼而飞……绝非普通的婴儿失踪案,而是陷阱。

  身为车骑将军,卫青深知,不便出面营救。

  而当年郭解救命之恩,却成了幕后黑手精心策划的筹码,致命的套索,一伸头就入套,不能动,又不能不动。

  诚然,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卫青岂能袖手旁观?

  府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焦灼与彻骨的寒意……

  公孙敖、韩说、朱威朱猛兄弟等人风尘仆仆,秘密前来车骑将军府邸,一向雷厉风行的公孙敖,强压怒火,声音斩钉截铁:“将军放心,寻回雄儿,末将心意已决,与他人无关,出了事,末将到廷尉府领罪便是了。”

  长安京师宵禁,天不亮就立即行动,派出得力干将,化妆为平民百姓,商贩货郎,沿着大街小巷明察暗访,全城搜察线索。

  长安城的心脏似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秘密搜寻伴随着无声蔓延的风险……宫阙深似海,然杀机隐伏,暗探们小心谨慎,似行走刀尖上,既要搜寻婴儿,又要避免打草惊蛇,惊动官府巡捕。

  此举不仅关乎一条小生命,更是一场以道义为诱饵,欲将郭解乃至卫青引诱入深渊,彻底碾碎的绝杀!

  日夜煎熬,漫长如刑,精兵强将们悄然出发,却空手而归。

  公孙敖一拳差点砸碎案面,震得杯盏蹦蹦跳跳:“郭大侠在狱中受苦受难,这些人又对雄儿下手……卑鄙无耻!”他浓眉紧锁,目光迅速扫过厅内所有人的面孔,又飞快收回!

  卫青面色铁青,深吸一口气,强自冷静,眼底血丝密布:“郭大侠,若知晓爱子……唉,这如何是好?”

  后果不堪设想……鹰侠龙剑,唯一骨肉,身为父亲,在牢笼得知此讯,会爆发出怎样毁天灭地的力量?

  韩说面如重枣,缓缓摇头:“廷尉府牢狱与世隔绝……郭大侠应该不知。”

  公孙敖瞪起了牛眼睛:“可是,布是包不住火的,郭大侠早晚会知道的。”

  “公孙兄,”韩说的丹凤眼微闭:“此事……水太深了,还是我来安排吧。”

  朱雀街前,尘埃不起,十二门严,铜蠡噤声寒,廷尉府千闾掩扉收鐃,虎贲按剑睥睨,甲士持戈罘罳,乌鹊栖枝,犬不夜吠,唯闻更筹迭递……

  半夜三更了,阴暗潮湿的牢狱内,懒洋洋的老狱卒打着哈欠,手提着一盏昏黄灯笼蹒跚而行,走到了关押郭解叔侄的重监处,早就听说,这里押解一位重案犯,是大人物,老狱卒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谨慎逐一查房。

  老狱卒不敢大意,瞪起充血的浑浊眼珠子,习惯性望去,那条裹着囚衣面壁的身影……僵硬得有点诡异。

  赶紧举高灯笼,眼睛瞪得像老牛,看来看去,看了半晌,发觉确实有点异常,老家伙擦了擦眼睛,仔细瞧,借着灯笼亮光,看清那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用囚衣包裹着草人……

  老狱卒吃了一惊,寒意如毒蛇窜遍了全身,他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的再看,看清楚了,果然不是,这根本就不是人!

  “呃……”惊呼未出,一只手冰冷如铁钳,重重按在老狱卒颤抖的肩膀!

  魂飞魄散,老狱卒僵硬回头……昏黄光影,正是上司狱吏,眼神阴冷,锐利如刀!

  老狱卒默然闭嘴,乖乖地跟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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