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道,源远流长,不择细流,有容乃大!
天下第一雄关:函谷关,官道通达黄河下游和江淮之间的广大地域,进而可北出辽东,南下闽越。
武关道南下荆襄岭南,蒲关道北上汾晋雁代。
夜色苍茫的原野,官道上疾驰着一骑黑影,狂乱的四盏马蹄,如疾风骤雨,踢踏着沉寂的路面,脆响的蹄声,震荡着空旷的夜野……
此时,窦太主府内,依然是灯火幽明!
苏文欣然而入,窃笑着附近,轻声耳语:“启禀太主,郭解已经越狱潜逃,沿着蒲关道北上汾晋而去。”
窦太主刘嫖神情未变,目光闪动:“嗯……是否安排妥当?”
苏文妙嘴生花:“窦太主放心,已经安排妥当,在逃亡途中,郭解大名鼎鼎,他只需报上姓名,就有店家自愿供应食宿,过临晋关时,临晋关守将籍少公,英雄气长,英雄气短,感慨这位关东大侠一世英名,已然暗中护送他出关了。”
刘嫖眉角一皱,侧目而视:“哦,英雄气短?”
苏文神色谨慎,赶紧低头,语音压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刘嫖的脸上丝毫没有笑意:“莫非,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听这句话,苏文的脸色稍微缓和,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还是有点麻烦:“可是,太主,私自放走钦犯,如何交差?”
刘嫖鼻子冷哼一声:“哼,无须交差!”
苏文闻言吃了一惊:“哦,无须交差?”
“正是。”刘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语气慢悠悠的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追兵紧随而来,进了临晋关。”苏文欲言又止。
刘嫖目光闪动:“听说,领队将军是卫尉苏建,令尊大人?”
苏文如实相告:“正是家父。”
“哦,”刘嫖秀眉凝聚,脸色缓和,释然一笑:“那,本宫就放心了,”
“家父一定会秉公执法,缉拿郭解归案,而且,这临晋关守将,也得看好了。”苏文神情略微放松一点,但是言语变得谨慎,不敢说错一个字。
“别忘了,这临晋关守将,当初还是本宫建言提拔的。”刘嫖话锋一转:“对了,此番,有劳令尊大人亲自出马,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多谢太主,”苏文拜伏称谢,接着禀告:“家父率队入关后,责问临晋关守将籍少公,可是这个籍少公誓死不愿泄露郭解行踪,守口如瓶,最后,居然震断经脉,自杀身亡。”
刘嫖听了差点笑出声来,抚掌娇笑:“妙哉妙哉!”
苏文满脸赔笑,随声附合:“郭解就此脱困,潜往太原。”
刘嫖满意的点头:“传令,继续追查,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严惩不贷!”
苏文是胸有成竹:“太主,官府各路人马,正在日夜追捕,布下天罗地网,郭解插翅难飞,肯定是跑不掉的。”
刘嫖的心情好多了,她舒舒服服的站起身来,走在猩红的地毯上,步态轻盈,神采飞扬,长袖善舞,她的神情不无傲慢:“小文子,你说,如果世间有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若有侠义之士匡扶正义,那么,朝廷是干什么的,官府捕盗巡检是干什么吃的?”
苏文无语了,是真的不敢说话了。
刘嫖继续口吐金莲:“看看,这长安城里,如果天天有人提刀背剑,在街上转悠,维持秩序么?呃,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他们来保护黎民百姓,让他们在江湖上拉帮结派,除暴安良,那还要官府干什么?还要巡捕干什么?”
叱咤风云,挥袖如风!
大长公主刘嫖说话的神态,哪里像个徐娘半老的贵妇人?
第二天早朝时,未央宫内,气氛紧张!
汉武帝刘彻犀利的眼神,从各位王公大臣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了未央宫廷尉张汤的额头上面,片刻之后,刘彻缓缓地说:“张爱卿,可有话要说?”
威震天下的大汉十大酷吏之首,此时却是低眉垂眼,诚惶诚恐,廷尉张汤也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的时侯,他说话底气不足:“陛下,微臣,微臣确有失察之罪,恳请戴罪立功,定当竭尽全力,缉拿贼寇,然后,再来向陛下请罪。”
张汤面如土色,战战噤噤,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字,也不敢少说一字。
御史大夫公孙弘出班参拜:“启奏陛下。”
汉武帝知道,公孙弘是有名的铁嘴:“公孙爱卿,请讲。”
公孙弘和张汤算是死对头,旗逢对手,辩遇良才,两人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死磕互掐,而此时,岂非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然要狠狠地参张汤一本,落井下石也罢,痛打落水狗也罢,反正,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行凶杀人,朝野震惊!”公孙弘语气轻缓,可是言正辞严:“我大汉王法何存?尊严何存?区区一个江湖游侠,一介武夫而已,在民间拥有如此威望,恐非江山社稷之福!”
丞相庄青翟也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在民间一呼百应之威,可排一方之难,造福乡里,此等君子贤人尚可扶持,而郭解此人,非同小可,他在民间一呼万应,若怀不臣之心,岂非心腹大患?包藏异志,岂不形如秦末大泽乡里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
太子太傅石庆出班奏道:“启禀陛下,郭解声名远播,如若普济众生,行善积德也罢;若是心怀不臣之辈,委实不可小觑,宜早不宜迟,火速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群臣激奋,义愤填膺!
各位大臣纷纷仗义直言……
或许应该感觉到,龙座上的汉武帝刘彻有点坐不住了,这让贵为天子的他,情何以堪?民间一个游侠竟有如此威望,如此神通,如此嚣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彻还是忍得住,他保持沉默,没有龙颜大怒。
张汤岂能忍不住?却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卫青李广等武臣也是低眉垂首,缄默不语。
刘彻剑眉紧锁,犀利的眼神一一扫视群臣:“一呼万应?据河内郡奏报,郭解曾经身负重案,为何至今逍遥法外?”汉武帝的目光,在群臣之中扫来扫去,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张汤的脸上。
张汤身为掌管大汉朝廷最高刑狱的廷尉,自然是无可回避,当即奏道:“启奏陛下。”
刘彻面无表情:“讲。”
张汤赶紧禀奏:“微臣查阅了相关卷宗,郭解所犯之案都在先皇年间,时逢天下大赦,因此逃脱了罪责。”
御史大夫公孙弘的铁嘴紧跟着奏道:“廷尉大人所言极是,”他语气一变:“可是如今,郭解名满天下,却不感念皇恩浩荡,不思为朝廷效力,此人不仅仅只在河内郡有名,在秦川关中一带也是如雷贯耳,至从迁徙到茂陵以后,当地贵族贤仕和江湖豪侠们闻讯,纷纷前来拜谒,人人争着结交郭解,无论是否相识,都以能与之结交为荣,一时间,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汉武帝刘彻点头微笑:“这个郭解,还真是一个人物。”
丞相庄青翟眼神焦虑:“陛下,这郭解罪孽深重,堪称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振朝纲,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陛下,臣等附议!”公孙弘、石庆、张汤、杜周和赵禹等人齐声参奏,非常难得,群臣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分歧,形成了统一论调,这在廷议中极为罕见。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踌躇满志的汉武帝刘彻,却是变得有点踌躇不决,并没有准奏,真的是王顾左右而言他:“郭解所犯罪孽,可曾调查清楚,是否证据确凿?”
显然,刘彻还是在问张汤。
此时,群臣都在侧耳倾听,丞相庄青翟和御史大夫公孙弘两大权臣,更是屏息斜视,竖起了耳朵,洗耳恭听,就等这君臣一问一答的结果,每一个字都不会放过。
“启奏陛下,”张汤赶紧参拜奏报,他紧张地顿了顿声,何必多想,直接据实禀报就是,迅速整理好思路,正声奏报:“启奏陛下,河内郡轵县衙门的县掾杨桂之死,据其父亲杨季主所呈上的状辞,措辞严厉,指控郭解,怀疑郭家就是杀人元凶。”
汉武帝刘彻面无表情:“此案审理进展如何?”
张汤据实禀报:“启奏陛下,微臣审查,苦主杨季主的状辞可谓字字血泪,令人触目惊心,然此案还须加紧审察,人证物证和凶器这些重要证据,河内郡轵县暂未呈上来。”
“张爱卿,”刘彻虽然缓和了语气,但是话意仍然逼人:“此案,已时隔三月之久,为何证据还未呈上来?廷尉府就没有催一催?”
“催了几次,”张汤汗颜了,他低下头,语气有点急促:“河内郡轵县那边进展迟缓,微臣即刻派人问责,或者,直接派员赶赴轵县监察审案。”
并不是刘彻不想发脾气,龙颜大怒之下,宫阙玉阶再怎么美玉无瑕,也难免染上一点血腥气,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然而奇怪,或许是今日心情好,或许是皇帝有好生之德,刘彻并没有生气。
刘彻想了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转念一想,直接问另一件事,这也是一件最令人不快之事:“那么,建章宫外的血案呢?”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闷雷响起,整个宫殿似乎响起了回声隐隐……
满朝文武大臣当然是各怀良策,各含良言,有的想畅所欲言,有的是急得吐血,有的是兴灾乐祸,满朝文武百官哪个不是俊杰精英?他们都是久经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一个个都快熬成了人精官精。
该怎么看?该怎么说,人人心里都有谱,心里头明镜高悬,特别是庄青翟和公孙弘。
百臣所思,千夫所指,都在看张汤的戏。
字斟句酌,千万别说错一个字,若有闪失,别说张汤的乌纱帽难保,就连项上首级能否保全,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天子一怒,流血五步,伏尸一人,有何难哉?
“此案,凶手作案迅速,行事诡秘,尚未查出线索。”张汤的神色更难看了,言辞显得格外的谨慎,他不得不如实禀告,倘若皇上真的怪罪下来,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