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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国流落录

第二章 雨落街道(2)

孤国流落录 干饭的狗 2505 2022-05-05 15:10:51

  一个时辰前。

  空旷的街道里,多了一个微弱的气息,赵泛舟眉头一皱。

  “阁下既然要来杀我,又何必故意露出气息。”

  那人自幽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一身蓑衣,拖着一杆银枪。银枪在微光下锋芒尽显,枪头和石板的摩擦声充斥了整条街道。他的每一步,都带着刺耳的金属声,夹杂的雨声一时显得骇人的静。

  “受人之托。”蓑衣客在赵泛舟约莫十步前,停下了脚,刺耳声随之消失。“若是感受不到,死了也怪不得我。”

  “太子的门客。”赵泛舟握紧了剑柄,此人站在他面前,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若是先前此人藏着不出,只怕是一枪便取了他的性命。他只感到压力如山般倒来,手心竟冒出了细微的汗珠,所幸此时天暗,况且有雨,旁人也瞧不出端倪。

  “你见过我?”蓑衣客似乎起了些兴趣,声音沙哑,像是被烈酒烧伤了咽喉“不过,大柱国之子认识我,似乎倒也正常。”

  “家师李太玄曾谈起过前辈,”赵泛舟微鞠一躬后,面色凝重的将剑提到了身前,沉声道“当年家师见了前辈在天桥上挑落白衣枪神的那一枪后,足足闭关了三个月,出关那日便折断了长枪,放言此生再不碰枪杆。”

  “李太玄?”那人摘下了斗笠,竟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双眼在昏暗之中散发着别样的光,“剑圣的弟子么?”

  “阁下不是灰袍前辈?”

  “家师多年前仙逝了。”年轻的眼眸里多了些别离的伤感,似乎那个古怪的老头还在眼前,吹嘘着他的银枪,“李剑圣还活着?”

  “三年前东游去了,至今没有音讯。”赵泛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转念间却有了更深的警惕,气息缓缓下沉丹田,“那些前辈,你杀了几个?”

  “得亏你看得起它,也不至于小瞧了我。”蓑衣客抚摸着银枪,声调漫长而又怀旧,仿佛是老朽在回忆过往。他又想起了那个爱啃鸡腿的老头,总爱用油腻的手去摸这杆枪,大言不惭地向他吹嘘“天下只有瞎子见了这枪不害怕”。啃完鸡腿后,老头又会一丝不苟地把油往身上擦干净,一脸严肃的补充道“也许,李太玄那个老混蛋不怕。”

  “不过能拿这杆枪的人,不杀几个就太丢人了,不是吗?”他顿了顿,抬起头望着赵泛舟,杀机毕露。

  不过,他仍然立在原地,拖着枪。

  “替太子杀的?”

  “以前是,现在不是。”蓑衣客又往前走了两步,银枪离了地“你本不该来。这街上,已经有七个人替你死了。这街外,想来死的更多。”

  “右丞相招我回来,我自然要回来。陛下既然想杀我,何须派人,只需要一道旨意罢了。”赵泛舟压着手中的墨穗,剑气隐隐腾起,似乎将周身的烟雨都消散了一般。昔日旧友,如今已是帝王,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帝王。那日送别时他曾赠予了一个锦囊,复杂地望着自己许久。可如今,一切似乎都变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曾经良善的孩子,如今裹挟着权势,俯视众生。那眼神渐渐生冷了,再无当年望着庭前那截枯木下冒出小小嫩芽时的柔软。

  皇城像是一日之间便有了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在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下,却静的犹如一摊死水。城外的百姓依旧麻木的活着,乞食的老人饿倒在路旁,而远在关外的流民还在流亡。而随着流民逃荒的是饥饿,是疫病,更是死亡。往日门庭若市的钟鸣鼎食之家,此刻纷纷紧闭着朱红的大门,门外的石狮依旧威严,门上的铜制兽面扣门却再没人去叩响。城内没了先前的热闹,城墙上大多张贴着大赦天下的告示,偶有剥落在地上泛黄的纸,也没有人去捡,只是任凭雨水打湿,或是冷风吹走。先帝的驾崩,三个皇子的不明之死,像鬼魂一般萦绕着这座千百年的老城,似乎连新王登基的普天同庆都驱散不去。

  而这条街道,除了往来的人少了些外,和记忆里的再没不同。

  “陛下并不想杀你,想你死的,是你的恩师,是那群押错宝的老东西。”蓑衣客抬起眼,缓缓说道,语气里夹杂着丝丝寒意,“他们像是没有脑袋的赌徒,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赌上了你的性命。大燕有六大世家,三大门派。其中大半,只怕是要在今日陪着这群老东西,共赴黄泉了。”

  “因我?”赵泛舟低着头,望着剑鞘上的铭文“不为将相”,那是亦是他的恩师御史刘佩若提的字,虽有不解,却很是喜欢。大燕上下,能求得恩师墨宝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可当年被父亲看到时,却是罕见的发了脾气,将他禁足了三个月。而上一次禁足,是因为拜刘佩若为师。那时虽觉得蹊跷,但转念想到文官武官向来是不对付的,尤其以先帝在时为最。之后,便也没有深思什么。

  “因你,也不因你。”蓑衣客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却不是饮酒,而是将酒缓缓洒在地上。“我师父是个老酒鬼,白天醉的不省人事,晚上倒头便睡。我讨厌他那副醉相,也讨厌他荒废本领。”

  “有一夜,我偷了他的银枪,揭下了一张挑战帖。”蓑衣客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流泪,“我溜了出去,应了战,之后又鼻青脸肿的溜了回来。当我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师父就站在院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自知犯了大错,理应被逐出师门。而师父却走了过来,取走了枪,道了一声‘丢人’。随后执枪挽月,教了我最后一招‘龙吟’。”蓑衣客怀念着过往,酒葫芦里的酒汩汩流出,酒香溢满了街巷。“也是从那天以后,我才知道了这杆银枪为何叫‘龙吟’。至于师父为何酗酒,是在我杀了第一个无辜之人后才明白的。”

  赵泛舟静静听着,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师父,那个将‘墨穗’扔给他就去远游的白发老翁。

  “酒鬼灰袍和李剑圣没打上一场总有些遗憾,天下多少说书人抱着这个夙愿入了黄土。”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流尽了。蓑衣客扔掉了手中的酒葫芦,眼底的缅怀犹如秋天的晨雾悄然消散,随后的杀机便如凛冽的冰雪覆盖而来。他又向前踏了一步,杀气弥漫开来,声若寒铁“早就听闻李太玄有一招七步一绝,尽管出手吧。”

  赵泛舟手握着剑柄,五感犹如触须延伸开来,将街道里的每一处微小都刻进了脑海里。但这些触须在那男人的五步之内,像是被利剑斩断了一般,回应只有丝丝刺痛。他闭上了眼,气息渐渐消散,似乎与周身化为了一体。

  刹那间,凌冽的剑气缓缓升起,吞噬着接触到的光热暗冷。只见赵泛舟周身的雨水化为了细雾,渐渐的将二人笼罩在了薄雾之下。街道静谧许久,并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铿锵震响。二人在茫茫的白雾里,辨别着各种复杂的气息。在那些气息里,他们试图剥落其中的杀气,寻出杀气掩盖下的彼此,进而寻出彼此的死穴,一击毙命。

  雨水似乎在刹那间停息,飘浮在空中,昏暗的光像是鬼火在其中燃烧起来。那白雾茫茫里,再无身影。

  万籁俱寂时,一声龙吟震天而响,只见那银白泛寒的枪头刺破了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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