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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国流落录

第三章 雨落街道(3)

孤国流落录 干饭的狗 2328 2022-05-05 15:13:43

  街道上雨雾散去,两个身影渐渐显现出来,雨声戛然而止。只见银枪刺穿了赵泛舟的左肩,而他手中的剑透过了蓑衣客的心脏,鲜血缓缓流出在雨水里弥漫开来。赵泛舟强撑着身子,握着银枪紧咬着牙,一把将身上的枪头拔了出来。他不愿砍断这银枪,因为他深知,蓑衣客留了手。更何况,他已然没了先前的气力,难以挥出那般力道来。

  他扯下了身上的布条,粗略的包裹了伤口后,拔下了剑。他静静的看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脸上的血色犹如逐渐褪去的余晖,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黑夜里。而在那血色完全消失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丝释然,似乎在那张平静而又不显痛楚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

  只见幽暗的巷尾依旧冰冷,一个个黑衣人缓缓走出,铁剑出鞘的声响沉闷而又摄人。他冷眼看着,恍若修罗场里走出的杀神望着待宰的叛逆。他握着剑,仿若神明。他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近,终于望见了那抹光亮。

  暖阁里,檀香微醺,香炉正暖。

  棋盘上的黑白子缠斗不休,似乎正在劲头。而下棋的人,各怀着心思,不时打量着烛火。

  紧闭的木窗,忽的打开了。一阵风随之而来,伴着寒意,烛光晃动。对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冷,紧了紧衣袍。那双眼里的阴翳,显得更加骇人了。

  只见一袭黑衣的死士伏在地上,鞋子上隐隐可见的血渍还未干涸,黑衣上的雨水往下滴落着。

  “银枪刺穿了左肩,没死。我们……没能拦住他。”

  独孤弃停下了手里的子,转过头,眼里闪过些许讶异。

  “他终究还是来了。”

  中年男子站起了身,行礼后,沉默的退到了帷幕外。那跪伏在帷幕旁的三个仆人,此时竟浑身颤栗了起来。

  独孤弃望着棋局,下了最后一招。只见先前遒劲的黑龙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再没了颠倒乾坤之力。

  “终是要见一面了。”独孤弃挥手撩乱了棋子。

  过了许久,独孤弃仍旧站着,似乎在等待些什么。窗外的风雨弱了,寒意却更甚了。那死士已经走了,剩在地板上的血水正试图渗入缝隙。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帷幕外的中年男子跪伏,沉声道。

  “周笠,你这是想替朕了结这事么?”独孤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怕日后遭人清算?”

  “臣自掌管死狱起,便没想过日后能留个全尸。”周笠抬起头,挤出了一个渗人的笑。“他们都叫臣恶犬疯狗,见了谁都想咬下一块肉来。大学士还写诗讽臣,道臣是二百年来第一酷吏。”

  “那你不怕么?”独孤弃从袖间拿出了被捏成一团的小册,上面满是指痕和血迹。

  “臣非但不怕,反而感激能够青史留名。”周笠缓缓起身,眼里有了嗜血的残忍,冷冷道,“除了陛下,微臣谁也不怕。”

  独孤弃将那小册扔在了棋盘之上,戏谑地看着被搅乱的棋局,浅浅的笑意在刹那间消逝,暖阁忽地冷了。

  “这棋局脏了。”

  “微臣谢陛下赏赐。”

  周笠跪伏叩首,有些单薄的躯体微微颤抖。谁又能料到,皇城便在这副将死不死的躯壳的阴影下,被惨白的死寂笼罩了往后的整整二十年。

  独孤弃在帷幕前停滞许久,终是挽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雨依旧不得消停,淅淅沥沥的惹人心烦。庭院里的父子,在雨里站着,寒意渗进了衣物。

  一声轻响,紧闭的屋门终是开了。独孤弃缓缓走出,眼神冷漠,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不该来。”

  “我只为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独孤弃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哭了,“向朕讨公道?”

  “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独孤弃走向雨中,站在了赵泛舟面前,沉声道“因为……朕就是公道!”

  赵泛舟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了,那股杀伐的气息是沾染过血的,那话里的冷漠无情似铁。

  “我若不回来,是不是赵家也难逃一劫?”他强撑着身体,血水渐渐渗出了布片,面色也愈发苍白。

  “一年前,这里是人间地狱。一年后,这里依旧死寂。”独孤弃似呵斥似质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泛舟抬头对视着,看到了一抹忧伤,一丝痴狂。

  “这群欺君罔上结党营私的权臣宦官,都该死。大燕早已烂在了根里,只有把这根拔掉,才能有所生机。”

  “但他们中也有不少的能臣功勋,也非人人都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

  “可他们忠的不是我。这就是死罪。”独孤弃死死盯着他,眼里有了怨恨,那怨恨像是多年积尘的角落,挂满了蛛丝死茧,“你为什么要回来?”

  “北荒,是喂不饱的狼。”

  北荒二字,已经许久没听到了。

  “若我身上流着的,没有北荒的血,或许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独孤弃仰着头,雨水混着泪水沿着脸颊流下,“若我身上流着的,没有皇族的血,我的母亲不会因他们而死。我的一生,也不会背负着血孽。”

  赵泛舟沉默着,神色黯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同室操戈,杀兄弑父。世人只道我冷血无情,可若死的是我,世人却是连怜悯都舍不得施舍给我。”独孤弃喃喃自语道,“名不正言不顺。似乎我再心系天下,再励精图治,也得不到臣子的忠心。”

  “收手吧。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只要他们还活着,那刀就悬在我的头上,这便是朝堂。”

  “你将是大燕唯一的皇帝。”赵泛舟扔掉了手中的剑,转身走向了大柱国,“我父亲并不知情,赵柳两家也只会追寻陛下一人。”

  赵泛舟走到了大柱国赵简面前,跪伏下了身子,拜了起身再拜。

  “我赵泛舟,此生唯有一个父亲,那便是大燕的大柱国赵简。”

  此话落罢,帝位之争再无枝节。

  赵简像是在刹那间老了十岁,头发全然白了,先前的气势化为了灰烬,俨然成了一个再虚弱不过的老人。

  他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兵符,一步一步的走向独孤弃,将头埋进了积水里。高举着兵符的双手,像是枯朽掉的木头,在风里不时晃动。

  “此生,再不要踏进皇城半步。”独孤弃接过兵符,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赵泛舟依旧跪着,死死的埋着头颅。许久没人说话。

  独孤弃望着雨里跪伏的身形,心中两股念头缠斗许久,终是归还了兵符,声如洪钟:“今封大柱国赵简为赵国公,赐封地益阳十州,世袭罔替。世代掌管兵符,戍守边疆。”

  屋顶上的弓箭手,门外的铁骑闻声退去。那沉闷的声音再度响起,又在风雨里,再度消散。

  赵泛舟缓缓起了身,搀扶着父亲,两人步履蹒跚地向门外走去,面色虚弱没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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