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有疑议?”朱佑孝坐下又冲人群问了一遍。
一片死寂过后,一个红袍大员站了起来。当朱佑孝将目光投向后者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月前被他起复的毕自严。
这位大佬,还在世的时候就被称为经世之才!有他在,朱佑孝的腰包就不会空了,这位大明的掌柜站起来了,朱佑孝能不重视。
“皇上,恕老臣直言。宝钞之鉴在前,汇票一事还请皇上三思!”毕自严的话并不灼灼逼人,但却让朱佑孝不得不思量一番。
朱佑孝看着毕自严,摸摸胡子疑惑道:“毕老头,此话怎讲?”
毕自严听朱佑孝把自己叫的这般亲切,又想起天启五年的时候。他被魏忠贤赶走时,连问都不问下的冷漠。一时间,饶是他饱经人事如他,也眼角有些发酸。
“自太祖宝钞后,朝廷民心尽失。莫说寻常人家闻钞色变,就连满朝文武见了这宝钞也避之不及。这汇票难免让人猜测!若是为此耽搁了赋税,于国而言实在不妥!”毕自严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人,在这种关键事上,他向来是直言不讳的。
听完毕自严的话,朱佑孝点点头又摇摇头。毕自严的话虽然说的很模糊,但他很清楚后者的担忧。
这位老户部不怕别的,就怕年轻气盛的朱佑孝大干快上。摊子铺的太大,好心办坏事了!
不过,他朱佑孝是那种人嘛?要真那样的话,他还用得这么大张旗鼓的搞什么辩论?
须臾,就在毕自严要叩首劝谏的时候,却见朱佑孝抬头望向站在广场上的陈子龙:“陈生,尔可知毕老头忧心什么?”
朱佑孝的问话很突然,陈子龙有些猝不及防。他脑海中快速回想着朱佑孝给他讲的所谓预案,但是皇上好像并没有考虑这种情形啊?
他脑中飞速运转,急忙道:“皇上,毕……”
“这位是当朝户部尚书,尔当以毕部首称之!”一旁的高时明适时提醒。
陈子龙向高时明投去感激的眼神,又向毕自严拱拱手。激动道:“小民路上听过一个故事,或许能为毕部首宽心一二!”
听到这话,毕自严难得的向陈子龙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臣自松江府沿漕运一路北上,路经浙江、山东、直隶诸道,目睹各地汇票不一。为方便往来,各地成立商会,各地商会总会协助兑换地方汇票。如此,浙江商旅则可凭浙江汇票前往山东总商会兑换山东当地汇票,再前往分会兑换银两。如此一来,票虽多半而银两不缺。甚是方便,小民以为毕部首所忧者,无外乎汇票不通,地方不认!”陈子龙说完有些紧张的看着皇上和毕自严。
朱佑孝听完,心中暗暗摇头。这个陈子龙见识倒是有些的,只是还是太年轻对明朝的办事流程缺乏基本的认知。如果他要是贴了心推行汇票,怎么会存在这种问题?
但他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毕自严,后者摇摇头,教诲道:“小小生员竟然也有进士之见识,也是难得了。但是,臣所忧心者不为此。改稻为桑之事也不过才过了几朝而已,臣忧心的是,操之过切,适得其反!”
“毕部首,皇上面前怎敢?”
毕自严话音刚落,高时明便站出来冷声质问道。
不等毕自严有所反应,朱佑孝却是示意高时明退下,竟然冲毕自严笑了起来。一时间,屏息凝神的群臣惊疑不定,皇上这是被气笑了吗?
是的,定然如此!皇上才及冠两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被人这么质疑怎能不生气?
毕自严见朱佑孝这般反应,也不出声反驳。只是闭眼立于人前,等着朱佑孝发落他。谁知,朱佑孝笑着来到毕自严面前,却是为他整整衣衫,感叹道:“忠贞可嘉之辈,唯尔也!”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
朱佑孝也不理会众人,看着毕自严越发的欣赏起来:“传朕旨意!毕部首忠贞直言,为国操劳!赏金千两!特许荫子一人!”
这话一出口,人群顿时喧闹起来。朱佑孝口中的赏金千两可不是金灿灿的银子,这个金是铜钱的意思。人群也不光是荫子一事。
煌煌大明因言获罪者众,而因一言获如此殊荣者可是少之又少。这才是人群震惊的缘故,毕自严也很惶恐。
他连忙跪地谢罪道:“皇上莫要羞煞老臣,老臣当不得如此厚赏!还请皇上三思!”
朱佑孝怎么肯轻易放过如此收拢人心的好机会,他一把扶起毕自严深情道:“有毕老头帮朕看着这荷包,朕心里踏实啊。这厚赏如何当不得?”
毕自严还有些恍惚,诚惶诚恐的站在朱佑孝身后,回不过神来。
朱佑孝却是将话题拉回辩论,继续道:“毕老头所忧心者,朕亦明了。有宝钞恶名在前,这汇票民间用得,我朝廷却用不得!”
陈子龙有些傻眼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话为何跟前几日召对他时说的话,截然相反呢?没了朱佑孝的支持,他有些失魂落魄,回不过神来。
朱佑孝却心怀大畅的为这场辩论盖棺定论:“朕以为,以眼下之情形。行汇票必将受阻,为天下人所弃之,汇票之举短期内不可行!”
这话一出口,众人顿时来了精神。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短期内?就连官场小白都算不上的陈子龙也错愕的看着皇上,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位年轻的天子。
“朕以为,汇票一出,即便可以兑换绸帛、钱粮等物,敢用着亦寥寥。”说着朱佑孝看着满脸好奇的人群,突然掏出一枚铜钱问道:“既然汇票难行,而铜钱行之又久,为何不铸造金银币发行?上刻之以金银,此亦便民已!”
朱佑孝说完看着人群的反应,却见毕自严先是沉思片刻随即点头道:“皇上此法甚妥,只要这金银币成色足,不需宣扬便将流通全国。如此一来于赋税便利,于国亦是便利!”
说完,毕老头还向朱佑孝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朱佑孝回了个同样的眼神,一时间君臣二人颇有英雄相惜之情!
朱佑孝总结完毕,今日辩论亦结束!朱佑孝却将红透国子监的陈子龙和毕自严叫上了自己的便舆。
“毕老头,你来给陈生说道说道吧!”朱佑孝看着手中的铜币,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毕自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皇上铸币实在是妙啊,历朝新帝登基都要铸币,所为者何也?唯其铸之越多,朝廷赚的越多!”
“这,铸币还能赚钱?”陈子龙显然还是头一次接触铸币这种事,顿时被惊到了。
毕自严笑笑:“方才臣与皇上进言,提及成色二字。这铸币赚的钱便在这成色上!”
朱佑孝故作严肃的看着毕自严,佯奴道:“老头,以后可还敢说朕凡事操切?”
毕自严连忙躬身行礼道:“臣有罪,臣未识皇上圣明,请皇上责罚!”
“好了,你个老头还真会接话。”朱佑孝没想到毕自严也是个有趣的人,笑骂一声才对陈子龙道:“铸币一事,实在过渡。朕铸币乃是养民心啊,待民心向朕,倒是汇票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尔既然有此过人见识,万不可因此而骄,自毁前程!”
“小民谢皇上栽培,小民无以为报,只求为皇上前驱,以身许国!”
听着朱佑孝殷切的教诲,陈子龙心中感激。已然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