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三娘想不通的是,红云一直是不吭不哈,感觉老实到家的,胆儿又小,也不是惹事生非的崽儿。他一度冰冷得,象是难有情感爆发的孩子。
小小年纪,他沉稳得如同某些寡言的成年人,在他身上,他的天真和稚气,早被无父母陪伴的岁月消失殆尽。
三娘觉得,他有时做错事,说他几句,他也从不反抗,他给人感觉温顺得象只猫,但他眼神却又有狮子扑食时的威严,他的眼神很少有微笑,有的只是警觉和凌厉,无形中产生一种神秘捉摸不定感。
三娘认为,他一个人到县城读初中后,离开父母视线管辖区,他竟做出这等“羞人浪荡”之事出来,让她又臊又气,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戳脊梁骨样。
孩子出错,人们总是认为父母不教之过,尤其像她这种后妈,别人更是认为,后妈哪会管教和关心丈夫前妻生的孩子。
那个年月,要是听说一个中学生有早恋迹象,有的还是捕风捉影的东西,都会被视为“洪水猛兽,行为不检”而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三娘想:“是得给他敲响警钟了,这事得告诉他三爸,让他老子好好管教管教,我这当后妈的,也不能放任不管,臭小子,不给他厉害看看,将来保不定做些害人害己之事,外人又要怪我当后妈的不管事。”
三娘越想越气,准备去学校把红云揪回家好好问问。
且说红云自初一到县城二中住读后,他感觉没有了在三爸家那种压抑。他不爱说话,但他莫名地怕三娘和三爸,他在家都是小翼翼,谨慎的。
他就象一木头机械,三爸三娘要他干啥,他就干啥,尽量听他们话,才不被打骂。
他寒暑假都要去外婆家,主要是去帮外婆家砍柴,他变成大小伙后,砍柴的力气越来越充足,每次去都要把外婆家前后屋檐堆满柴火,直烧到他下一个假期。他砍了柴,赚得一身腱子肉,小伙越发显得浑身是劲,越发结实。
红云其实很懂事的,尤其孝敬外公外婆,在他读初一那年的寒假,寒潮来得早,他家还住在小堡。他放假回到家,趁还没下凝,给家里砍了几天柴火,看天气越来越冷,怕外公外婆没柴烧,他要去外婆家。
到他想去外婆家的那天,天很冷,下起毛风细雨,还刮起大风,山区人最怕冬天遇到这种天气,气温一但降到0度以下,再淅淅沥沥不停飘些毛风细雨,路面就要结“桐油凝。”一种可怕的凝,特别是老年人最怕这种天气,出门容易摔跤,每当这个时候容易摔死一些老年人。
红云担心外公外婆没得柴烧,又怕他们出门砍柴或做活路摔倒,他想赶快去看二老。三爸也担心二老,也叫儿子去看看。
三爸这老司机知道这种天气,天马分水岭一定会凝起,车子是很难爬上去的。有时人爬过去都费力。天马分水岭的桐油凝,堪称“地狱凝”,那里一到凝冻时节,堪称“地狱门”
三娘担心凝冻严重,天寒地冻的,红云小小年纪一个人在路上危险,而不让他去。
红云一心记挂外公外婆,根本不管什么桐油凝,非要去,看他那么犟,三娘也拿他没办法,知道红云对外公外婆特别有感情,三爸只是叫他路上千万不要冒险搭车,宁愿走路。
红云带上一些粑粑,背只行军水壶,装满开水,水壶用厚厚的棉布包着。他还找来一些稻谷草捆在鞋子上,拿一把尖利的小镐就上路。
来到分水岭,果然路面已结厚厚一层凝,路上连鸟都见不到一只,很是安静。他试图爬坡,可还是容易滑下来,他尽量往挨山边的路走,不走靠崖的一边,怕一不小心滑到山谷或悬崖边。路上人迹罕至,要是意外,连个救人的人都见不着,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镐一镐地挖开冰口子,挖出一小条他能下脚的,不光滑的冰路,好踩上去。
那段艰难的山路,有个英俊,充满孝心的少年,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在一点一点往山顶爬去。好不容易到山顶,歇口气,吃些粑粑,又开始下坡,下坡就开心多了,直接坐地,挨山边一路滑下去,好在穿着厚厚的棉裤,屁股不至于疼。
天黑才到外婆家,二位老人见他脸冻得通红,耳朵被冷风吹起冻疮,棉鞋也被冰水打湿,出现在家门口时,二老又激动又担心,这么严寒天气,山路极其难走,这孩子不顾危险,还去看他们,被他孝心感动,红云第二天就去砍柴,几天后,给外公家砍了许多柴火,在外婆家过完年才回到三爸家。
红云读初三,三爸家已搬到县城,三爸三娘要他回家住,三娘好督促他学习,可他死活不愿回家。
也许他觉得那个家他不适应,他在那个家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脸变得像个没笑容的木偶。
除了外公外婆,一切人对他来说皆可不必有多少笑容。
红云初二时,在班上还是不爱说话,不爱笑,他不可琢磨的、深邃冷峻的目光里,总是有种淡淡的抹不去的忧郁,偶尔他展颜一笑,露出那口洁白整齐发亮的玉牙,又特别迷人,越发显得小伙英气勃发。
他身上自带的神秘忧郁的气质,反而吸引正情窦初开的少女,即便那个年代谈“情窦初开”让老古板们色变和唾弃,但谁的青春不荡漾,谁的青春不起涟漪?
在学校,他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学习中等。每到周末才回家。
那时,三娘觉得三爸把一些粮票、油票和钱拿去接济乡下亲戚。一些亲戚总要来家里走走,亲戚的一些孩子出来读书,也在她家去去来来,总之,家中人客不断,搞得她招待起来上头冒火,有时难免把气撒在老公和红云身上。
但再对老公不满,哪怕有时气得吵架,她老公还是我行我素,她也拿他没法,自己家也是五六口人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红云结束周末或其他假期,回到学校,两手总是空空的,一些农村的同学回到学校是开心的,有的父母还给孩子做些下饭的菜或辣椒油的佐料,带回学校,改善学校食堂那无油水可言的饭菜,而对红云来说,学校再难吃的菜,他也得吞下去。
红云在班里开始引起一些女生注意,他不是阳光型的那种,但忧郁型的反而更让一些女同学神往。他不让女孩心动才怪,可他从未注意哪个女孩。
其实女孩在初中比男孩怀春还来得早,这是从骨子里升腾起来,原始复苏的情怀,跟大地在春天复苏一样自然,少女少男们自己想泯灭都无法做的事,就如思想觉得这事恶心,但青春期生理觉得这是可行,这并不矛盾。
这不,班上有个女孩早就关注红云,即便是苛刻不可理喻的岁月,总有特立独行的女孩,敢爱敢恨,这也是天性,这个女孩叫“张芳萍”。
张芳萍初一时,第一次见到红云就喜欢上他,只是不好意思靠近他,她觉得红云很拽,感觉他又孤僻,但心里开始注意他一言一行。
初二时,她就开始接近他,去跟他同桌,知道他住校,学校伙食不好,她常从家里给他带些油辣椒或下饭的菜悄悄放他课桌里,这得托俩人是同桌的便,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
当红云知道菜是她送的后,心里开始对她有异样的感激之情,他收到过几个女孩给他的字条,也可以说是情书,他都没理会。倒是对他同桌开始关注起来,有时看她带来好吃的菜,他还是欣然接受,有时菜里还有几片香肠腊肉和一些干鱼仔或鸡蛋,这是一年到头难吃到的东西,张芳萍也是背着家里人,偷偷带到学校的,她家离学校很近。
俩人开始说话,开始眼里有了给对方温柔的光,开始惺惺相惜。
原来张芳萍家,家境也不富裕,她爸爸在离家比较远的林场上班,就是普通的林场工人,妈妈是家庭妇女,在她妈妈生第四个孩子时,才得一儿子,妈妈觉得有儿子才有希望,有了儿子,家里负担又重起来,儿子大些后,妈妈就出去做工,后去得远,也不知为什么,两、三年都没回来,音信全无。
张芳萍大姐初中毕业,进了爸爸的林业单位,大姐工作后,减轻家里一些生活负担。
张芳萍是老二,她皮肤是那种亮丽的偏白色,眼大而有情,笑起来有一种娇媚闪闪动情的光,迫人心动,她的脸比较方正,看上去大气端庄,鼻梁也挺,嘴唇笑起来有一种弯弯上翘的弧度,带两醉人的小酒窝。两棵又黑又粗又亮的长辫,总是在她身后,如青春般飘逸张扬,她不是很漂亮的女孩,但很耐看,尤其她身材比同龄女孩显得格外丰满,已经前凸后翘起来。
也许红云觉得她温暖的笑容里,有种他渴望的母性温柔,跟她开始有了朦胧的情愫,也许俩人都有共同悲伤孤独一面,俩人开始有说有笑,有同学就感觉他俩从某些行为里是暧昧的。
有喜欢他的女孩不服气,怎么张芳萍就能俘获帅哥的天真无邪笑容?有男孩也喜欢张芳萍,可她就只对陈红云展颜。
就这样俩人就被“莫须有”冠上“早恋的罪名。被人怀疑偷偷恋爱了。那时候有这事传出来,可是让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觉得“伤风败俗”的,严重还会被开除学校。
好在班主任和校长都是陈红云后妈的同学,所以,老师只有告诉家长管教。
到晚自习时,三娘气冲冲到校把红云叫回家,进家就操棍子打他。红云天生怕她,但他还是跳着本能地躲三娘打来的棍子。
三娘边打边骂:“你个不听话的狗东西,好的不学,却学耍流氓,小小年纪,就晓得谈恋爱,今天老子不打你,别人以为我这后妈没管教好你,你学坏,别人肯定是骂你老子老娘无教养。”
红云边躲棍棒边回三娘:“我没有,你不要听他们乱讲。”
“他们乱讲,事情不会空隙来风,我打听过,那女孩家里没妈教,小小年纪就晓得勾引男生,她家妈妈一出去就没回家,丢弃一屋的崽女不管,还不如我这后妈,好歹我还管你吃喝拉撒。”
红云见辩解无用,就跑出去,回学校。三娘气得很,对跑出去的红云骂:“等你老子回来收拾你。”
过两天,等朽朽回来,她把这“丑事”告诉老公,暴脾气的朽朽气得去学校把红云又揪回家,对他大骂一顿,然后不准他住校,规定他放学必须回家,回晚就得问个幺二三。
要是红云不听话,就叫他滚出去,再不管他吃喝拉撒,红云还是怕,说再不会跟那女孩说话。
可他倔强的心,反而要跟那女孩好,只是他们开始暗中思念罢了,他想,再过三年,他高中毕业,去当兵,就可以跟她光明正大来往,那时他独立,就谁也管不了他,更管不了他的爱情。
红云没对张芳萍发过一生一世只跟她在一起的誓言,但他在自己心里发了一生只爱张芳萍的誓言,只是要耐心等待,他的誓言才会实现。
陈平可没哥哥这被人爱恋的运气,不但没有,她还觉得这世上的人,估计嫌她脸上有胎记,都不会有男孩会喜欢上她。
她看到三娘和三爸对哥哥的咒骂,她想她运气怎么那么差,哥哥这么小有人喜欢,而自己老是被同学们看不起,还被杨辉常常欺负,真是颜值决定人不同命啊。
转眼陈平来县城的第一个寒假到了,三娘想今年全家都在县城过年,也是全家第一次聚齐在县城过年,她想过个闹热团圆年,庆贺自家搬到县城。她决定跟老公去乡下赶场,买些便宜新鲜年货,鸡和鸡蛋那些东西乡下便宜得多,坐老公的车不要钱,这是最便宜的事。
她吩咐红云和陈平看家,照顾好弟妹,哪也不准出去玩,更不准去见张芳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