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的死像一道血色的警示牌,它无比清晰地昭示着:海杨带回来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秘密,而是打开了一个足以扭曲现实的危险领域。
“这事儿没完!”泥鳅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海大头这王八蛋,捅了天大的篓子!还有那帮跟踪我们的狗娘养的‘鬣狗’!老子跟他们没完!”
他属于保卫科长的那点“官威”和混不吝的脾气在此刻彻底爆发了,尽管他知道,面对胡帆口中那些神秘的势力,他这保卫科长的身份简直不堪一击。
胡帆走到那个铁皮柜前,又取出一份薄薄的档案,但没有立刻打开。“谢凌在最后阶段留下的手稿和录音表明,她认为海杨炸开的‘时间环’,像是在稳定的时空结构上撕开了一道缺口。导致不同时间节点、不同可能性分支的‘信息’或‘能量’,发生了持续的、不可预测的交错。她称之为......‘时空交织’。”
“时空交织?”我强迫自己直起身,努力集中精神。谢凌笔记里那些晦涩的公式和“观测即扰动”的推论,此刻仿佛都有了更加明确和清晰的注脚。
“嗯。”胡帆点头,“她认为,这种‘交织’的影响是扩散性的,并非只局限于云省的怒勒大峡谷区域。它可能像一种无法被常规仪器检测到的‘辐射’,影响着特定敏感的人,或者在某些时空结构本就薄弱的区域聚集。而她本人,因为长期研究并试图‘观测’这种现象,加上她天生的特殊感知,她就成为了一个......‘增益天线’,最终不堪负荷。”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陈末,你回到河省后,有没有出现过特别的......梦境?或者,对某些地方、某些时间段,产生过无法解释的熟悉感或排斥感?”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些纠缠了我十年的关于金色山体和爆炸雪崩的噩梦,以及偶尔在街头巷尾产生的一闪而逝的、仿佛经历过某个瞬间的既视感......难道......
“偶尔......有。”我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细节。
胡帆似乎并不意外。“江河呢?”
泥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老子经常做梦!梦见海大头那王八蛋救过我,还他妈的欠老子钱!别的都他妈是狗屁!”
胡帆没有理会泥鳅的粗口,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经常梦到海杨,梦到我们四个人在云省的经历......我们都是亲历者,我们的意识、甚至我们的生理层面,可能都已经被那种‘异常’打下了烙印。只是表现程度远不如谢凌和海杨强烈。但这种烙印,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可能会被激活,或者......成为某种指引。”
他将话题拉回到了海杨身上。“海杨的回归,以及他带回来的那块螺旋石,说明‘交织’可能加剧了,影响范围也可能扩大了。他的再次失踪,绝非偶然。”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那个螺旋怪石的图案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根据我们整合的情报,以及谢凌临终前传递出的那些碎片化信息,我们目前有一个大胆的的推测。那块螺旋怪石,在特定的条件下,比如,像谢凌那样特殊的感知能力处于激活状态,或者,个体经历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意识波动,甚至......当人处于某种特殊的、深层次的意识状态,比如涉及潜意识的深度梦境时,它或许能够充当一种极其特殊的‘媒介’或者说‘钥匙’。”
“钥匙?”我和泥鳅异口同声,这个比喻让那块冰冷石头的意义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一把能够暂时性地、有限度地打开‘时间’结构上的微小裂缝,让个体的意识,或者说某种承载着信息的‘能量模式’,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之间,甚至可能是在不同个体的梦境维度中,实现短暂穿梭和连接的钥匙。”胡帆的语气中带着审慎,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线索推导出的确定。
梦境相连?意识穿越?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仿佛来自最荒诞的科幻小说。然而,它却诡异地与海杨描述中那些混乱颠倒、角色互换的场景,与卡温头人通过梦境预知未来的神秘能力,甚至与我和那个其他人看不见的吴本新,隐隐产生了呼应!
“你的意思是......”我感到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瞬间蔓延到四肢,“海杨当年在黄金山体核心的爆炸,可能本质上就是被那座山体利用,从而在某个层面‘连接’了不同人的梦境?卡温的梦,海杨自己的梦,甚至......可能也影响到了当时就在附近的我们的梦?”
“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这种‘连接’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它可能不是点对点的,而是网状的,跨越时间的。”胡帆的眼神锐利,“而‘鬣狗’组织,他们如此执着地追踪你们,目的非常明确且危险。他们相信,我们作为海杨最亲密的朋友,作为同样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诡异事件、并且是归来后海杨首先接触的‘旧人’,我们的潜意识深处,可能深深烙印着与‘时间’相关的‘信息印记’。或者,我们的梦境结构,因为曾经的接触,可能比其他普通人更容易被那块石头影响,甚至......直接产生连接或入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逐渐冰冷:“他们要抓住你们,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强效致幻药物、深度催眠或感官剥夺,甚至是他们可能从其他‘异常物品’中研究得出的、更匪夷所思的技术,来‘挖掘’你们大脑中可能存在的关于其他时间节点的碎片信息。或者,他们会把你们视为极具价值的‘实验品’和‘桥梁’,试图通过你们来连接、测试甚至控制那块螺旋怪石的力量!他们确信,黄金螺旋山体所蕴含的秘密,其价值和应用前景远超他们最初的想象。这不再是简单的超自然现象,而是可能触及时间本质、甚至打开通往其他时间节点大门的力量。”
一股彻骨的寒意彻底淹没了我们。原来,在那些疯狂的“鬣狗”眼中,我们不仅仅是知晓内情的追查对象,我们本身,也成了蕴含着秘密的“工具”!
泥鳅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喃喃吐出一句:“疯子......真他妈是一群疯子!”
“所以,你们现在的处境,比你们自己能想象到的还要危险十倍。”胡帆顺着泥鳅的话,将话题拉回到最现实,“回河省,等于是主动走进他们张开的口袋。我们必须把你们纳入保护性管控,切断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线索。同时......”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在我们之间移动,“......我们也迫切需要你们的全力配合。我们需要知道你们记忆中关于云省任务、关于海杨归来前后的一切细节,任何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异常,任何一个模糊的梦境片段,都可能成为拼凑真相的关键碎片。这不仅仅是在协助我们完成任务,也是在拯救你们自己的性命,或许......也是在尝试弥补海杨当年那个鲁莽举动所引发的、正在现实世界悄然蔓延的......时空裂痕。更是为了给谢凌......一个交代。”
“交代”两个字,击碎了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逃避。
谢凌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如此诡异。她的死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意识。它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我们,这不再是一场隔岸观火的谜题,也不是一次简单的追逃。我们已经被动地、无可挽回地卷入了这场由时间本身的错乱所引发的灾难中心。她是因为追寻与海杨、与那石头相关的真相而死的。如果我就此退缩,苟且偷生,那我如何对得起记忆中那个眼眸清澈、勇敢倔强的姑娘?如何对得起我们之间那份无疾而终、却真实存在过的情愫?
而那块消失的、散发着不祥微光的螺旋怪石,其意义变得更加沉重和诡谲。它是一把双刃之钥,一把可能打开通往过去或未来的大门、连接生者的意识与梦境深渊,但也可能释放出吞噬一切秩序的、更加不可控灾难的禁忌之钥。追寻它的真相,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是摆脱麻烦,更是为了告慰一个逝去的、曾经美好的灵魂。
一股混杂着悲伤和愤怒的炽热情绪在我胸中燃烧起来,驱散了之前的恐惧和寒意。
我抬起头,迎上胡帆的目光。“我们配合。”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会说。”
泥鳅看了我一眼,也用力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附议。他虽然混不吝,但也明白,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命,更是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源于过往情感和朋友之情的责任。
“胡帆,有些事情......非常荒诞,我一直觉得是脑子在极端压力下出的问题,或者只是无法摆脱的噩梦。我甚至没有和你们任何人细说......但现在,我觉得这些可能不是偶然,我必须说出来。”
胡帆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快步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笔尖悬在纸面上:“陈末,任何细节,无论听起来多么不合逻辑。现在都不是顾忌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试图还原那遥远却异常清晰的梦魇,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带着高原冰冷的触感。
“在云省,我做过很多梦。梦见过卡温头人,也梦见过其他一些无法理解和无法描述的场景。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做梦。有那么一个人,他说他叫吴本新,他断断续续地和我进行过对话,对我的梦境做过解答。可是,除了我之外,你们都看不见他,他似乎是一个隐身人,游走于我的梦境和现实之间,来回游移。”
“吴本新?”胡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所有的调查报告和档案里,都没有记录过这个名字。他是一个......不存在于官方记录中的人。”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海杨决定进入那道‘墙’之前......我还做过一个梦,一个真实到......让我醒来后很久都无法确定的梦。”我努力回忆着,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不,更准确地说,是我的意识,像是被强行塞进了另一个‘我’的身体里,附在了他的视角上。”
泥鳅猛地转过头看我,脸上写满了疑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在那个梦里,‘我’的意识非常清晰,就是‘我’自己,陈末。但我所处的时空,分明是1988年,杨胜利小队失踪前的某个时刻。海杨也在,我知道,这种说法很让人费解,但在那个梦里的海杨并不是我们之前所熟悉的海杨。”
胡帆手中的笔尖悬停着,他眉头紧锁,似乎想努力地去理解我所表达的意思。
“在这个梦里,我,海杨以及杨胜利小队的队员,共同见证了云省的那座金山的形成,就是咱们在1990年最终到达的那个地点。”我深呼了一口气,“他们最终通过了那道墙......但是,关键的是,在梦的结尾,我发现了队员李程所留下的一本笔记。那上面写着几句......成语。非常突兀。”
“成语?”泥鳅插嘴道,一脸错愕。
“对,成语。”我肯定地回答,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我记得好像有......‘推陈出新’,还有......‘舍本逐末’。我记得很清楚。”
胡帆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显然也捕捉到了这种不协调背后可能隐藏的意义。
“然后,‘我’仿佛被这些词吸引了。‘推陈出新’,抛开动词,是‘陈’和‘新’;‘舍本逐末’,抛开动词,是‘本’和‘末’。我抬起头,看向胡帆和泥鳅,说出那个在心头盘桓已久、此刻却愈发清晰的推论:
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陈、新、本、末。我的名字,陈末。而‘吴本新’......‘吴’通‘无’,也许意味着‘不存在之人’?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姓氏?但‘本新’二字,恰恰对应了‘本末’和‘陈新’的交错。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秘密时的激动:“我怀疑......‘吴本新’根本就是一个化名!是另一个时空,很可能是经历过1988年的杨胜利小队失踪事件、并知晓更多内情的过去的‘我’,其部分意识或信息通过‘时空交织’机制,逆向‘投射’回了1990年的时间节点,形成了‘吴本新’这个临时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