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旁边,有个村子,我认识了一个藏族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叫旦增。整个村子里,只有他会汉语。他家有几百头羊,每天他都拿着一个鞭子赶着羊群从我的工地经过。我问他读过书没有,他说读过,全都是国家资助的,在南京读的高中,但没读完。我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了,城市不好嘛?他答道,他还是喜欢草原,喜欢无边无际的天空,喜欢放牧的生活。他每天把羊赶到草原后就躺在草地上,看着触手可及的天空,呆上一整天。我总觉得这种日子无聊,可他总是笑着,总是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黝黑的脸上呈现出的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又让我觉得他的确是幸福的。
工地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也要走了,这里没有草了,他和家人要去一个有水有草的地方。我问他有家吗?固定的家。他说没有,他们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所以这整片的草原都是他的家。他的生活原来是真正原始的放牧生活。他的世界,他的追求,他的开心,就是那么简单。
我一直都觉得每个人都是一座岛,我们不断的前行,不断的充实着这座岛。先是出生,说话,走路,上学,结婚,生子,苍老,最后死去,这些都是相同的,可每个岛都不一样,有的大一点,有的小一点,有的好一点,有的差一点。我们都飘在没有边际的海洋里,最终淹没在其中。我们每天都在为着自己而努力,在这座岛上建房子,一座一座的建着。有的人把这座岛建的奢华无比,有的人就只建了蔽身之所。这就是每个人匆匆数十载在世间得到的东西。可没人知道到底这座岛变成什么样子才是最终的模样。我们总是那么忙碌,从来都忘了停下来,想一想要的是什么。
可旦增不一样,我觉得他是一只鸟,一只自由的鸟,每天在天空中飞翔。气候变化了,他就迁徙,飞到另一个环境适合的地方,继续在那片天空下飞翔。他重没想过要建什么东西,也重没想过要在一个地方定住自己。他的世界是整个的天空,整个的大地,虽然他没有着整个天空大地的产权,但他有在整个天空大地来来去去的权利。旦增从来都不忙碌,一直都悠闲,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岛和鸟都有鸟字旁,另外的部分,一个是一座山,一个是一,负山前行,会越来越重,看似是生命越来越厚重,岂不知,道家说,一生万物,无穷无尽。
有一天,我也和旦增一起躺在草原上,唯一不同的是身旁吃草的羊是他家的,我却没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我有那个工地?我的脸上盖着草帽,他却没有用任何遮挡的东西。倒不是因为我怕晒黑,是因为晒久了会很疼,至于旦增,他应该已经对这毒辣的阳光有了免疫。我们都没说话,过了好久,我拿开草帽,突然发现远处草原那个人又出现了,这次我没了以往的惊惧。他也用个草帽盖住脸,躺在草原上。身上没了军大衣,和躺在草原的我一模一样。刚好旦增在我旁边,我想确认一件事情。就问他看到远处草原上有个人吗?他懒洋洋的起身看了看答没有,那里没有任何人存在,然后又继续躺下。我确认了心中所想,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只有我能看见。见那个人也只是闲适的躺着,索性也就不再考虑什么,继续躺下。
又有一天,旦增邀请我去他家吃饭,他的家就是一顶帐篷,帐篷门口有条小河,还有只藏獒,那条藏獒流着口水,目光犀利的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据说一只藏獒能打败狼群。开始我挺害怕的,都不敢下车,直到旦增对他说了几句藏语,那只藏獒才悠哉地朝羊群走去。旦增的父亲外出了,母亲在帐篷里做着糌粑,我和他的母亲打了声招呼。看着面前的一切,帐篷,河流,蓝天,白云,忽然觉得,我并不适合这里,不适合这个游牧的家庭。于是并没有在旦增家吃饭,匆匆告别,落魄离开了。
我从工地离开的时候,旦增一家也在撤帐篷准备离开,我专门去打了个招呼,他还是笑着,用蹩脚的汉语跟我道别。我知道可能我再也不会遇到他,他要去另外的地方飞翔了。可我,还是要扛着山,负重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