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3:00
沉睡的乡村被远处沉闷的雷声打破。李海涵走下楼。嘈杂的人声、匆忙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也许加上灯光下乱窜的蚊群，她有些困惑，我在梦中吗？
李老头第一次离家发生在七岁。一家人还住在更乡下的老房子里。老房子门前是一方长满荷叶和菱角池塘，人们长年累月蹲在池边洗衣服，这些鲜甜的食物渐渐消失。出了大门，走下十几个青石板排成的阶梯，便到了泥泞的小道，小道很窄，稍不小心便会栽进池塘。
半夜，海涵被李丽丽拍醒，她们缩在大厅的角落里。大厅另一个角落，爸爸和爷爷在另一个角落拳脚相加，小个子的叔叔窜来窜去，试图帮忙制住强壮的疯子。
可是很困难，爸爸冲她们喊：“干站着做什么？去找老奶奶，找人帮忙！”老奶奶是乡里的大长辈，一户有5个儿子。
一口池塘、一片常青树林，一条窄桥，似乎是专门为了绊倒人而长。白天简短的路程，夜里格外难走。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两个小女孩儿找到了老奶奶，她对之后的事后无记忆。
李军怎么没的，大人们说不清。救兵们把李老头送到医院后，从池塘里捞起了尸体。李良说，是李丽丽离开太久，他赶着找人帮忙，踩上石板上的青苔摔进了池塘。可老奶奶家的孩子说他是被疯子打死的。总之，几天后，婶婶细美生下小海后，妈妈孤身回了娘家。海涵、海诚、李良、细美成了一家子。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没见过爷爷，奶奶说他去治病了。探病时，他们把吃的交给医生后，躲在办公室后头的杨树林里，爷爷异常乖巧地过来取走馒头和香蕉，看见医生身边没有别人，他很失望。之后，他好了，他坏了，他又好了，他又坏了……循环往复，看不到头。
早年间，奶奶常说，他过得苦，是个遗腹子，跟着妈妈嫁到继父家，娘不疼爹不爱。成年后，他离家漂泊，四处当长工，因时局入伍，仗打完了便跟着工程队做小工，一辈子任劳任怨，喏，就像他那头大黄牛。没本事的人可盖不起那栋老房子！只可惜，摊上了这个病。
直到一年前，他搅黄了一份难得的好工作，非嚷嚷着让来做背景调查的人把工作派给小海。结果？海涵没通过背调，他则又进去一回。
小海，小海，追着她叫姐姐的小海，每次接她回家的小海，她当然想给他更好的。可为什么要把我的给他呢？他不爱学习，没考上高中，在家荒了几年，去年因为视力不好浪费了自己的入伍名额。小海今年的名额是准备高考的小涛让给他的。斗米恩，升米仇，是恩是仇，得小海说了算，不是吗？
海涵走在路上，夜风吹得她思绪清明。听说今天更坏一点，邻居说，他是忽然发癫的，隔壁砸碎东西的声音持续发出，这才有人来拍李军家的门，奚老太太尚未露面。邻居们围在大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老头竟然是平静的。他坐在床边听电视，无人打扰。奚老太太穿着棉毛衣倒在床边的地上，倒是很整齐。
……
“妈，妈，妈！”
“海涵，打电话叫姑姑来。”
“不……叫救护车吗？”
“叫来干什么？气都没了。”
李老头看过来，瞪起眼睛：“我孙子呢？你是不是教他不认我！死老太婆，说什么我拦着他安生过日子。胡说八道！是你老婆吧，是那个狗娘养的女人，祸害！祸害！把我家害惨了，你把她叫来，我非拿刀砍了她不可！”
李老头抄上刀，从偏门冲了出去。
“爸，侧门是……”
“闭嘴，别管。”
噗通一声，应是李老头扑进了那口只填了一半的池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