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0:00
房间是暗沉的，灯没开，唯一的光源是电视机，不巧，画框里也是昏暗。奚老太太的脸朝向光源定住不动，海涵坐在她身边，两人并排坐在实木沙发上呆着，电视里是咿咿呀呀《五女拜寿》。
奚老太太忽然站起身出了房门。海涵不知该不该跟，毕竟她是来陪着奶奶的，犹豫间，浴室方向传来沉闷的“突突突”。
奚老太太沉着声：“出来！你给我出来！你个老不休！要折腾折腾你自己，别折腾大家的钱。你当住院不要钱？”
沉闷的踹门声持续许久。
等奚老太太坐回沙发，李老头才出声：“吵什么吵，现在洗澡也不行？”
“谁管你洗澡，瘟神！”奚老太太扭头朝海涵，“这个瘟神在洗澡间抽烟，我听到了。一下接一下的呲溜声，我听着就像划洋火，刚刚到门口，果然有烟味。挨千刀的，再进医院看谁能救他。”
“我不要医生，他们是庸医。我能医自己。”李老头带着一身烟味进屋来。
“哟，你还会治病呢？”海涵逗他，“你说说，怎么个治法？”
“真是个神经病！看了本医书就觉得自己是神医了，让人笑掉大牙。你看，他要把宝贝掏出来了。”奚老太太撇撇嘴。
果然，李老头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掀开，露出本破旧不堪的书。海涵想，不知道有没有掉页，要真掉了，会不会把毒药当神药吃了？
“你别小看这本书，里面什么都有。人家神农尝百草，华佗起死回生，靠的是我们中医。西医治不好的癌症，我们能治。治疗办法，喏，我翻给你看。”
“能医癌症，你怎么还没发财哟？”老太太怼他。
“急什么，我没找齐药材。药方得一点一点试，总有一天能医好。”
“看吧，他到处挖垃圾回来吃，真要尝百草，毒死才好，是不是？”被老太太这么一问，海涵乐得不行。
老头子看过来，她忙敛住笑：“书拿来，我看看，别是盗版书。”
“什么是盗版书？”
“呃，盗版书就是……别人写出来骗钱，要吃官司的。”
“不可能！我看得出来正不正规。”
“你给我看看。我整天坐在图书馆看管书架，知道有没有图书机构出过这种书。”
李老头将信将疑，他先翻了个遍：“你乱讲，我怎么看不到是什么公司？”
竖排走字，远着品相，李老头的宝典年头不短。海涵不是真要看真假，实在忍不住跟他玩儿。李老头较上真了，海涵低头咧嘴无声地笑。
说话间，奚老太太把药和水递给李老头。
“吃药。”
“我没病。”
“你有病，精神病，不吃药明天又得犯。”
记事起，她便听过了这对话，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仍然在发生。有意思。
海涵从李老头家往自己家里走。8点，正是城市里灯火通明的时候，乡下只剩下月光，万籁俱静。月亮映在只填了一半的池塘里，池塘边上种着树，树桠爬满了绿叶。青蛙的呱呱声、蟋蟀的吱吱声此起彼伏，适宜温度的风拂过，水面激起波纹，树叶窸窣作响，泥土和青草的香味泛滥开来，温柔得让人不愿睁眼，溺死在此该多好。
夏天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