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只可惜，时间餐厅所在的城市在一年十二个月中有十一个月是炎热的地带，即使是冬天，也只有大约在冬至的时候，人们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冬日的气息。这里几乎不会下雪，冬天最冷的日子，也最多就是冷空气南下，带来几场坚持不了几天的冰雨。
前天有位客人问我这里立冬做不做汤圆和饺子，我笑了笑：“不是冬至才吃汤圆饺子吗？”
然后我今天还是特意准备了饺子和汤圆。毕竟有想吃的东西，想吃就应该去吃，哪里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实每年都有人惦记着时间餐厅在冬至做的饺子和汤圆。然而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仅是前天那位客人把立冬与冬至记错了，今天早上也有几位客人过来问我有没有做饺子和汤圆。
我笑了笑：“准备了很多哦，要来点汤圆还是饺子呢？”
一般来说，从北方过来这边上学或者打工的朋友都喜欢点一盘饺子，而来自南方的客人们则更倾向于点一碗汤圆。
然而，今天我听到的最不按套路出牌的一句回答是：
“我全都要。”
当时的场景大致是这样的。中午的时候，熟客之间大概已经传开了关于我今天做了饺子和汤圆的消息。虽然时间餐厅平时也有备货，但是前两天我倒是准备了一些新的口味。而这些新品受到了顾客们的好评，然后他们就带着家人朋友们过来一起享用。就在我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了一声口哨。我放下手中的勺子往门外看去，好像是有一位男顾客在对刚进门的漂亮女顾客耍流氓般地吹了一声口哨。
“那边那位客人，麻烦你出去一下。”我表示餐厅并不欢迎耍流氓的客人。
然而更尴尬的事情出现了。那位吹口哨的男顾客一脸委屈地转头看着我，表示他刚才只是恰好在吃口哨糖，吹了一下……
然后我就送上了用于道歉的火山糕。
我再回到吧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刚进来的漂亮女顾客坐到了吧台这边。
“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呢？我们今天提供汤圆和饺子哦！”我问道。
美少女顾客回头看了看背后人满为患的餐厅，好像在寻找什么。她用目光搜寻了十多秒，而我也尴尬了十多秒。随后，她对我勾勾手指，示意我贴近些，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
“我全都要！”
我当时就惊了。我还以为这么苗条的女孩子应该不会点太多东西。
“那请问您需要什么口味的汤圆和饺子呢？”我拿出了点单纸，开始记录。
“嗯……汤圆和饺子都有什么口味的呢？”她眼中散发着一名标准吃货看到食物时兴奋的光芒。
“汤圆有普通的芝麻、花生、红豆、香芋、紫薯馅的，也有今天新推出的水果……”
“水果水果水果！”她兴奋地拍了拍吧台。
“哦……水果的还有菠萝、葡萄、香橙……”我还没把七种口味说完，她又把我打断了。
“我全都要！”她又拍了一下吧台，坚决地说道。
“哦……那我就给您来一碗水果什锦吧，十个汤圆，够吗？”
她快速地点了三下头，然后一边翻菜单一边点菜：“要一个这个……这个水晶龙宫是虾饺吧？来一份！然后……再来一杯热可可！哎？好像可以加料！那我要加芝士奶盖再加红豆加黑砖加珍珠！然后甜品的话，我再来一份抹茶冰淇淋吧。哇！冰淇淋也可以加这么多料的吗？我我我……冰淇淋加提拉米苏和红豆，底下放牛油果和抹茶蕨糕吧！哇！绝对爽！哇哇哇！还有烤牛排！来一份七分熟的烤牛排吧！嗯！先点这么多！”
我飞快地记完她点的菜式，然后抱着疑惑的态度问她：“请问您待会儿有朋友过来吗？”
“嗯？没有啊，我一个人来的。”她挠了挠头，歪着头的样子平添几分可爱。
“哦……那我先给你做着吧。您平时也吃这个量吗？”
“没有没有，这两天赶画稿，没怎么吃东西，可把我饿坏了。”她抱怨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把点单纸放到她的面前：“那请您确认一下，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开始做啦。”
“嗯嗯嗯！”她又飞快的点了三下头，并再次兴奋地拍了拍桌子。
我在牛排上切了几刀，然后放进烤箱里烤着，然后开始冲可可。我把可可的杯子放到蒸汽加热机中加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美少女顾客，发现她双手托着腮，盯着我看。
“嗯……有事吗？”
她摇了摇头，呲牙道：“没事，我就看看我点的吃的什么时候能弄好。”
好的，原来她是在看我捣鼓中的食物，并不是看我。
我把做好的加了各种料的奶盖可可放到她的面前，提醒道：“小心烫。”
她点了点头。
我转身过去给她撑汤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声音与美少女顾客的声音完全不同的“谢谢老板”。我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发现她低下头来玩起了手机游戏。
原来是游戏音效。我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取了四个早上包好的虾饺垫上胡萝卜片，放到蒸笼里蒸。
很快，我把所有菜都做好了。吧台这边少见地有一位顾客的面前摆满了菜肴。
看着狼吞虎咽地她，我笑了笑：“吃慢点呗，别噎着。”
她喝了一口可可，稍稍地点了点头回应我，把嘴里嚼着的食物吞下去，才答道：“不行，吃太慢的话冰淇淋就融了。”
“那，要不我先帮你放回冰箱冻着？”我提议道。
她抗拒地摇了摇头：“不行！我想吃！”好像生怕我把她的冰淇淋抢走了似的。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继续看她吃着。她虽然吃起来有点急，但是吃相还是蛮优雅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美食家在品尝美食一样，这道菜吃一口，那份甜品再吃一口，然后喝一口饮品，再满足地闭上眼睛摇摇头，感叹这个世界的美好。虽然她并没有闭上眼睛摇摇头感叹美好的这个步骤，不过我还是大概联想到了那个场景。
渐渐地，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地过来结账离开了。有的客人留下来在吧台旁跟我寒暄几句，但也没有谁留下来太久，毕竟大部份客人还是有午睡的习惯的，都赶回去休息了。
很快店里面就只剩下美少女顾客了。她吃到后面可能是吃撑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还时不时地放下刀叉勺子，看一下手机收到的消息。
“嗯……您吃好了吗？”我试探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抑制住了自己打嗝的冲动：“还没呢，我歇会儿。哇，老板！你烤的牛排也太好吃了吧？你是加了烧汁吗？”
“谢谢。我是下了点烧汁，还加了一点餐厅自酿的料酒，以及朋友从乡下带回来的香油，所以吃起来会比较香。”
“哇！那这里的汤圆和饺子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对。我这边冷库保鲜效果特别好，所以一年四季的水果都能比较好的保存很多，所以冬天也能做水果馅料。虾饺也是用南边运过来的新鲜大虾做的，所以味道也会特别好。”
“哇！这么良心的吗？但是我看你这边卖的好便宜哎！你看，你这里虾饺一份才卖22块钱，别的地方卖冻的虾饺都要卖到25了，你这样，赚的很少吧？”
“嗯……还行。我赚的少，但是我过得开心，哈哈哈。”
美少女顾客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周，指了指空调旁的沙发，央求道：“老板，那个……你介不介意我在你这里沙发上睡个午觉……我困了……”
“嗯？”我疑惑地问道，“可以呀。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吗？”
“没有，回去大概十分钟吧。主要是我……呃，具体情况有点复杂吧。大概就是这几天老是有不太想见的人在我楼下转悠。不是坏人啦……唉，要不我先睡会儿，醒了我再跟你讲，可以吗？”
“嗯，可以。我去给你取一张毯子吧，别着凉了。”说罢，我给她从柜子里取了一张夏天给怕空调太冷的顾客准备的毛毯。她脱下外套，把外套和兔子挎包挂在挂衣架上，乖巧地躺在沙发上，接过毯子给自己盖上。
“哦对了，我叫郭文静，你可以叫我文静，待会儿可以麻烦你叫我起来吗？我怕我睡太久打扰你做生意了。”
“哦，没事。我给你定个闹钟吧，到时候我叫你就行。3点可以吗？”
“嗯嗯！可以！老板怎么称呼？”文静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呃，我姓时，叫我时老板就行。休息吧。”我帮她放了拉起了屏风，调暗了餐厅的灯光，关掉了餐厅的音乐。
回到吧台后，我看了看文静吃剩了一大半的牛排，无奈地笑了笑，把它热了热，切开来自己吃了。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还没吃午饭。嗯，我烤的牛排的确挺好吃的。
大钟看餐厅里没有客人了，也非常地自觉，安静地帮我收拾起了桌面和餐具。
安静而无聊的时间也是按着大钟的秒表一秒一秒滴答滴答地过去了。下午茶时间段光临时间餐厅的第一位客人是一位焦急的男顾客。他点了一杯常温的柠檬水，擦了擦汗，喝完了就走了，也没跟我说几句话。他走了之后，正好我设的闹钟响了，我便到文静睡午觉的地方，隔着屏风轻声说道：“文静！三点啦，我来叫你起床啦！”
文静应了一声，过了几分钟就收拾好出来了，好像还补了个妆。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坐到吧台前，有气无力对我说了声：“时老板下午好。”
“下午好。哈哈，还没睡醒吗？来，喝杯热茶，提提神。”我给她倒了一杯红茶。
“谢谢老板。”这次的这句“谢谢老板”倒是出自文静的口中了。
“呃，你说的在你楼下转悠的人，是个穿着印着滑稽T恤卫衣的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吗？”我突然猜想到，刚才进来喝饮料的顾客，会不会就是文静指的，她不想见的人。
文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看来事情才没有那么巧。
文静喝了一口热茶，开始回忆道：“其实也不是很复杂。大概就是从我上大学之后开始，就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男孩子勾搭我，然而我并没有谈恋爱的兴趣，而且他们是真的好奇怪，我都已经明说了，他们还总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面，还有几个更过分的，到现在还在想方设法跟我碰面。我真的是服了。”
“哦，就是追求者太多了呗。那这个在你楼下转悠的追求者，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回去了吧？”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刚才听我闺蜜说，楼下的那个还在想方设法地联系我。哎呀，好烦啊。楼下那个是从东北那边坐火车过来的，应该没那么快就走。我听说他这次查到我住址，是因为他刚好认识给我下单画画的甲方，知道我今天交单后肯定会出门吃东西才会来堵我的。还好我戴了顶帽子摘下眼镜出门他就认不出我了。”
“啊？这样就认不出你了吗？这也太草率了吧？”
“对啊。还有更过分的。之前上大学的时候，有个人跟我上同一节课，然后看到前面两排有个漂亮的小姐姐，偷拍了一张背影，去问其他人，有人说是我，还给了他我的联系方式。然而我看了他发给我的照片，他看上的那个漂亮小姐姐并不是我，可他却非要追我了。他当时加了我好友三四天都还没有自报姓名，我真的是服了。还有还有，之前有个隔壁班的男生，他就跟我说过一次话，还是因为我上课的时候帮他捡了掉在地上的笔。结果那个男生回去之后跟他的室友吹嘘道他在喜欢他的两个女孩子之间摇摆不定，其中一个指的是我。”她滔滔不绝地吐槽道。
“哇？这什么鬼？摇摆不定？”我喝了一口热茶，按捺住心中的惊讶。
“对啊。然后更惨的是，他摇摆就摇摆吧，摇摆完了就定到我身上了。我真的是颓了。还有好多个跟我同一个大学的男生死皮赖脸地追着我，甚至不同大学的人也有几个因为给我送外卖，知道了我的电话，就总是想方设法地约我出去。为了这些破事，我之前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把电话号码给换了，几乎谁也不给了。我当时有段时间都快要自闭了，天天戴着口罩出门。不过后来嫌麻烦，外加换了号码之后就没有新的人来骚扰我了，也就清静一些了。”
“惊了！你这人气也太高了吧？听起来好像有十多个人追过你？”
“我还真数过。大概有二十八个男生追过我。但是他们的态度都让人难以接受。唉，就没有正常的男生正常地追过我，感觉就像是上辈子造了孽一样。我都毕业好几年了，还有一个心里没有数的男生费尽心思来找我，总幻想着跟我有什么可能一样。”她抱怨道。
“那你有没有试过，跟他们坦白地说过你自己的意思？”
“有啊，早就有了啊。可是他们还是觉得我只是在欲擒故众，总觉得有什么办法能感动我一样。比如今天到我楼下那个，他在东北那边工作，经济条件好得很，每次出差都是坐的飞机商务舱，这次估计是觉得坐飞机没有诚意，要坐火车硬座车厢辛苦一两天过来看我，才算有诚意。但是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他做那么多全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反倒还觉得自己很可怜了一样。我估计啊，他这次见不到我，回去之后又要发什么悲情朋友圈了，什么‘我跑了大半个中国来到你的城市，你却不肯见我’之类，想想就觉得很烦。而且我已经让我闺蜜转告过他了，别来别来，还是非要来，那我有什么办法嘛！”
“哎，”我叹了口气，“消消气消消气，喝口茶。我帮你想想办法。”
文静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思考了一下，对文静说：“要不，你把他叫来这里吧。你可以不见他，你就说你在时间餐厅，要请他吃一顿饭，你不用说你会见他，但是他肯定会来的。我跟他说两句，到时候呢你就去厕所躲一会儿，等他走了我就去叫你出来，如何？”
“有用吗？你确定他会走？”文静疑惑地问道。
“哎呀，你放心好了，相信我。反正你没说你会见他面，也不算撒谎。你要是不想为他花钱的话，这顿就算是我给他免的，如何？”
“不太好吧。哦对，我中午的饭钱还没付呢，多少钱？”
“不用了，时间餐厅有个规矩，第一次光临这里的客人可以用一个故事来免去第一餐的饭钱。到时候我也听他讲一个故事，也就算都按规矩来啦，如何？”我解释道。
文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时老板，可以借你的手机给我打个电话给他吗？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号码。”
我点了点头，把我的手机递给文静。
文静打了电话告诉那个楼下的男生后，就躲到厕所里去了。
没几分钟，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型男冲进了时间餐厅。
“文静！文静！”型男喊道。
“您好，请问您是……苏骚先生吗？”我不太能接受这个听起来有点歧义的名字，犹豫了一下，问道。
苏骚点了点头。
“请进。郭文静小姐在上厕所，她让您先来喝点东西，她稍后就会出来。”我解释道。
苏骚一边喘着气，一边走到吧台前。我给他倒了一杯忘忧饮——时间餐厅特制的果酒特调，对他说：“这是文静小姐为您准备的饮料，请慢用。”
“哦，谢谢。”苏骚接过忘忧饮，一口气喝完了它。随后，他的神情变得复杂，然后把杯子放回了吧台上，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钱包，放了一沓钞票到吧台上，对我说了一句：
“谢谢。请帮我转告她，这是我这些年对她的骚扰的补偿，希望她能收下，这是我欠她的。”
看着苏骚离去的背影，我欣慰地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说一句“你好骚啊”但是没有说，然后到厕所去把文静叫了出来。
“卧【脏话】？这么快就打发走了？老板你怎么做到的？”文静出来之后，看着桌上那一大笔钱，惊叹道。
“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将你的话和你的意思完完全全地转达给他罢了。”
“啥？”文静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惑。
“这……大钟，你跟文静解释一下吧！”我决定将时间菜单的事情告诉文静。我觉得，凭借画家的想象力，她应该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吧。
“噢——懂了！”听完大钟的解释，文静恍然大悟地叹道，“所以老板是给他洗脑了吗？”
“并没有。时间菜单上的忘忧饮只能传达你对于他的真实感觉，至于这种感觉他是否愿意接受，也是看他自己的。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懂了很多吧，这样一来，他也就能放下这份执念了。”
“哎，挺好。那这以后，我就会安逸很多了。以后就真的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少女了，哈哈哈。”文静开心地笑道。
“可以可以。”我附和道，“文静的确是个美少女呢。”
“不要爱上我哦，老板！”文静对我眨了一下眼，调皮地说道。
“哈哈哈，那可说不定呢。”我也不服气地回应道。
“那我就先走啦！谢谢老板款待！”文静背起了她的兔子挎包，向我道别。
“有空多来坐坐！拜拜！”
“拜！”
来喝下午茶的客人们零星地散布在餐厅的各处，有的在安静的看书，有的在轻声地谈论着什么。
我调亮了时间餐厅的灯光，调大了音乐的音量，看了看门外萧瑟的冬景。
“又是个没有下雪的冬季呢。”
竹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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