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市下了一场雨，雨，下个不停。”——匿名
冬至，立冬那天来吃饺子和汤圆的客人们惦记已久的日子，也是那天没来得及过来时间餐厅品尝一碗美味的汤圆和饺子的顾客们盼望的日子。
这天中午，餐厅满客。我不得不从二楼搬了几张椅子放在门口，提供给排队等待就餐的客人们坐。
好在大钟今天还算比较勤快——或者说换了一种方式偷懒——它主动拿着点单纸和菜单到门口去接待排队的客人们，一边引导他们点餐，一边陪他们闲聊。
我也正好在他们等待的时候，提前准备好他们点的菜和饮料。
为了让后面来的客人能尽快就餐，我用广播告诉大家，从上齐菜到结账离开的时间不超过四十分钟的客人都可以享受折扣，而且越早结账折扣越高。
这招还是蛮管用的，既不至于做出强行赶客这么没有礼貌的事情，还能让顾客主动加快用餐的速度。
通常来说，一忙起来，人们对时间的感知就会变快。而我除外。我作为一名前跨线者，我对时间的感知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确。我提它，纯粹只是不想枯燥地描述我这天中午盛了多少碗汤圆和饺子，并假装深沉地跳过对这段忙碌时间的描述。
送走了这天中午的最后一桌客人后，我收拾了一下吧台和厨具，就瘫坐在幕布前的沙发上休息了。
大概坐了半个多小时吧，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您好！”我打着招呼，并麻利地站起来，朝门望去。
“嗨！老板！”进门的是上次来餐厅点了一大堆吃的并蹭了午觉的文静。
“嗨！文静！今天也来吃汤圆吗？”我往吧台走去。
“对！我今天早上一醒来就马上往你这里跑了！”文静异常兴奋地坐到了吧台前。
“嗯？一醒来就过来了？”我记得我印象中，文静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是蛮近的，“所以你是几点醒的？”
文静的眼睛咕噜地转了两下，然后傻笑道：“嘿嘿，一点半……”
“嗯……好吧。要吃点什么？这次可不要点太多了哦。”我给她递了一本菜单。
“汤圆和饺子各来一份就好了，然后来一杯热可可，加料，跟上次一样。”文静把菜单推回来给我。
我点点头：“好的，稍等哈。”转过身去给她煮汤圆、蒸饺子。
“最近如何？”我把汤圆和饺子都放好后，开始给文静热一杯可可。
文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放在蒸汽加热器下加热的杯子，说到：“还能怎么样，也就这样呗。”
“苏……苏骚没有再来找你的吧？”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名字，而且每次提到它，就想说一句“你好骚啊”，感觉莫名其妙的。
文静忍不住“噗嗤”一笑：“哈哈，没有了。我后来还把他给我留的那笔钱托朋友给他汇回去了，他也没有再来找过我。这事也就算是这么结束啦。还是多亏了老板帮忙呢！”
“哈哈哈，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嘛。”我把文静要的黑砖等各加一勺到玻璃杯底，再将加热杯中热腾腾的可可倒入玻璃杯中，最后倒上一层芝士奶盖，端到了文静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杯可可，暖着手，略显焦急地：“饺子和汤圆还要多久？”
“汤圆快好了，饺子……”我打开蒸笼看了看，“饺子还要一会儿。”
“好吧。”文静从吧台旁的杂志架上随手抽了几本杂志翻看，“哎？老板，怎么你这里还留了一本去年的杂志哇？”
“哦，我留的杂志都是顾客留下来的，你看，”我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前年的画刊，“这里还有一本前年的杂志呢。我平时也不会留太多的新刊，一般都是有顾客在杂志上发表了作品后，会特意赠送一期刊登了他们的作品的杂志给我。”
“昂，原来是这样。”文静用手指扶着下巴，点了点头，指甲上的指甲油在灯光下闪了几闪。
“你的餐齐了。”我把汤圆和饺子都端到了吧台上，放到她的面前。
“谢谢老板！我开动啦！”文静开始大快朵颐。
我笑着看着她：“别着急，没人跟你抢。”
“嗯！真香！”文静仿佛又露出了又是饿了好几天才吃饭的那种表情，“哎，老板，最近有什么听到什么故事不，给我讲讲？”
“哦，故事啊，你想听什么方面的故事呢？”我关掉了蒸炉。
“嗯……”文静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道，“有没有来修改时间线的客人的故事？”
我犹豫了一下，不过看这个时候店里没有什么客人，便道：“有。还正好跟这本杂志有点关系。”
“噢？”文静好奇地看了看我指着的那本陈旧的画刊。
“大概是几个月前吧，有个女孩带着这本画刊来到了时间餐厅这里，找到了我。我记得她当时心情还蛮着急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的我这里能修改时间线，她一过来就请我给她做一杯能够让她改变过去的饮料。”
“所以你就给她做了一杯？”文静喝了一口奶盖，舔了舔唇边的白。
“我当然不会这么随便啦，时间菜单上的菜和饮料连熟客过来我都不会轻易地给他们做，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客人呢。”我说道，“所以我就先让她别着急，并询问了一下她这边是什么情况。她翻开这本画刊，翻到了第三十七页。”
文静非常配合地把画刊翻到了我提到的这一页。这一页上画着一张浑身沾满鲜血、奄奄一息的骑士，骑士用巨剑吃力地支撑着羸弱的身躯，在千军万马的尸体中试着站起来。
“所以，跟这幅画有什么关系吗？”文静挠了挠脑袋。
“哦，之前的第三十七页并不是这一幅画。这幅画是其他人画的，已经替换掉了之前的第三十七页。在那个女孩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三十七页到第四十七页都是她写的一篇小说，是由她初中的经历改编而来的。”我解释道。
“那后来为什么替换掉了呢？小说发表到杂志上不是挺好的吗？”文静依旧疑惑不解。
我无奈地摇摇头：“但是，如果你写的东西本来就不打算发表，甚至深知发表出去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那不就难受了吗？”
“噢——”文静恍然大悟地叹道。由于她的这声长叹音量较大，在一旁打着瞌睡的大钟给吵醒了。
大钟的双手伸了出来胡乱挥了两下：“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嗯……没事。大钟你去幕布那边睡吧，我和文静聊天呢。”我拍了拍大钟的外壳。
“OKK！”大钟不知道从谁那里学来的叠词卖萌句式。
文静稀奇地看着大钟笨笨的移动姿势，笑了笑，又回过头继续问：“那后来呢后来呢？所以是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呢？”
“哦，我后来问了她具体情况。她说她初中的时候暗恋班上的一个男孩子。小姑娘家家，情窦初开的年纪一般会比男孩子早嘛。但是她太羞涩了，初中三年都没有跟那个男孩子说过几句话。而且她初中过得也不是很开心。因为她所在的那所初中是市里的一所私立中学，虽然师资力量和教学设施都比较好，但是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收费项目，外加她的班主任又比较喜欢从这些收费项目中捞一些回扣，就经常鼓励他们班的同学交钱之类的。在这种情况下，她当时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通过努力学习，来接近她暗恋的男孩子。”
文静捂嘴一笑：“啊？喜欢谁就去撩呗！默默暗恋有什么意思？还能通过努力学习来接近他？”
我又随意地翻了几页那本画刊，继续解释道：“那不是人家害羞吗？而且现在的中小学把这种事情称为‘早恋’，还命令禁止呢。她在的那所学校管得可严啦！我听她说，当时她有个室友，长得很高很漂亮，心性也很成熟，有其他班勾搭她的男生跟她在走廊聊了会儿天，不巧被教导主任看见了，二话不说就给了处分。”
“哇？那也太过分了吧？”文静气愤地拍了一下大概是每个人在这边听故事听到气愤地时候都会忍不住地拍一下的吧台，“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个年少轻狂啊！说得好像每个女孩小学中学就应该兢兢业业地一股脑地读书，大学一毕业就能找到一个又高又帅温柔体贴有车有房事业有成的男朋友一样。”
“那倒还真有，不过是个例罢了。而且我所知道的这部分个例之中，也只有两对持续到结婚的。而婚后生活过得比较好的，也只有一对了。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共同的回忆。”
“哎。那……那个女孩后来经历了什么呢？”文静突然发现我俩聊着聊着把话题扯偏了。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讲到哪里了，继续道：“哦，刚才讲到她努力学习才能接近她暗恋的男孩。虽然听起来很牵强吧，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所在的学校每一次考试的考场座位都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排名来安排的，外加她的班主任也喜欢按照成绩排名，让同学挑选座位。而她暗恋的男孩当时成绩甩开她好几个考场，所以她不但每次考试都见不着那个男生，而且每次选座位的时候，那个男生的位置附近都已经被其他人包围了，于是她最开始的几个学期，大部分时间都是跟那个男生坐在对角线上的。”
“哇，那也太惨了吧？”
“这其实还没完。她后来通过努力，把成绩提上去了，往前进步了好几个考场，但是那个男生的成绩倒是退步了，跑到了她考场的后面。当时我还打趣地问她，怎么不故意错几题，好退到跟那个男生一个考场呢？”
“肯定不能啊！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男生故意降低成绩呢？”
“对吧。毕竟，一个人是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完全地说服自己退步的。而且一旦体验到了学霸的甜头，就会疯狂地迫使自己继续努力保持自己的学霸状态。”
“那她后来有没有坐到那个男生附近呢？”
“你说呢？她怎么知道那个男生会选到哪里坐呢？虽然后来她自己的位置不至于太角落了，但是她依旧摸不透那个男生挑选座位的习惯，所以也终究没能够坐到一块去。”
“哎，太可怜了。其实她完全没必要纠结座位的问题，想要发生什么故事，直接去搭讪，多好！”
“哈哈哈，你别忘了，我强调过，她可是很害羞的女孩子。而且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有谁能心如止水地面对喜欢的人呢？喜欢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就算是束手束脚、绷紧表情，也照样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那不看人家不就好了！”
“哈哈哈，有道理。其实如果光是这样，也倒也没什么。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什么事情？”文静眨了眨眼睛，问道。
我给她递了一根粗吸管，接着讲道：“当时她的室友比较早接触到化妆品，潜移默化之下，渐渐地触发了整个寝室的女孩子们对化妆品的狂热。但是有一次，她这个化妆品启蒙导师室友，丢了一支昂贵的口红之后，看到那个女孩拿出了一支同款的口红，便觉得是她偷的。于是，她的室友们在这个化妆品导师室友的教唆下，四处地去传播关于那个女孩偷东西的事情。最后事情闹大了，教导处的主任首先是批评了她们在学校用化妆品的行为……”
文静打断道：“什么吗！太过分了！女孩子用化妆品有错吗！”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哎，这些中学就是这样的。为了避免同学们花心思在打扮上，直接用一刀切的方式来明令禁止染发或者化妆。然后，为了查清真相，教导处的领导特地领着女孩和她的室友去做化验，来证明那支口红是属于那个女孩的。而在路上，她的室友却说了一句，女孩在那个口红上做了手脚。于是，那个女孩子就没有再继续在那所中学读下去，而是转学了。”
“天啊，这种莫须有的罪行也太过分了吧？”
“是的。不过后来也还好。她转学之后，专心学习，考上了很好的高中，也将这些憋在心里的心事，写了下来。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封印了这些回忆。而当年她喜欢的男孩虽然拒绝了她的告白，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闹得太僵。只不过，在她高二的那一年，她在他们高中文学社的社刊上，看到了她不愿意公开的这篇小说。”
“啊？这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当时，她把这篇小说写得非常地残酷，而且添加了一些脑洞，把小说里提到的很多人，包括那个男孩子都写得很坏。由于负能量很浓郁，再加上其中提到的很多人都用了众人皆知的外号甚至是真名，于是她的很多很多初中同学都跟她翻脸了。她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到处去问。问清楚之后才发现，由于她的这篇小说是高一的时候，写给老师当作暑假的写作作业的，她的老师觉得写的很好，就发给文学社的人当作投稿了。文学社和老师都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她完全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所以……最后她怎么处理了？把自掏腰包把所有的杂志买回来？还是把这十页撕下来？”
我摇了摇头：“不行。她做不到。那一期的画刊是由文学社和绘画社联合发行的，花了很多的人的功夫和精力，本身就是为了宣传社团才制作的杂志。她一方面也不可能让家里给她出这么多的钱，另一方面也不愿意荒废两个社团这么多同学的心血。”
“哇！这种想法也太委屈自己了吧？她就不能想想她自己吗？”
“唉，也很难说吧。这些事情，简单地说就是牺牲个人利益还是牺牲集体利益的问题。但是现实哪儿有那么简单，牺牲了集体利益之后，就算是自己占理了，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愧疚吧？”
“所以……你就帮她改变过去了？”
“是的。我其实也劝了她很久很久，但是她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情。我也看过了她的平行时间线，也还蛮多的，也算有挽回的可能。于是我最后给她倒了一杯能让她回到她想回到的时间点并改变过去的饮料。”
“那她，成功了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翻回了画刊的第三十七页。
“所以是……成功了？”文静狐疑地问。
我点了点头：“我只能知道的是，她喝完那杯饮料，离开时间餐厅后，就回溯到她想要回到的时间点了，而在那一刻，她在过去做的努力也让这一本杂志发生了变化。我和时间餐厅以及留在时间餐厅的许多物品都是不受绝对时间线影响的，也算是对一些过来改时间线的顾客的限制。只要是在我这里修改过时间线的人，总会修改到一条能让这个人后来再次回到时间餐厅的时间线。这样既可以防止时间线混乱，又可以得到顾客的回访。毕竟修改了时间线后，也只剩下我以及那位顾客拥有原来的记忆了。”
“那她，后来把这本杂志带过来了？”文静疑惑地看着这本杂志。
我否定道：“不。她离开后，原先的杂志就消失了。这本杂志是画这张骑士图的画手带过来的。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封面以及这本杂志的名字。那个女孩把时间线修改地非常地精确而完美，杂志中其他部分几乎完全没有变化。只是奇怪的是，那个女孩一直没有再次光临这里。”
“你……没有问问那个画手吗？”
“问了。画手说她是绘画社的，认识的文学社的同学比较少。不过她说，杂志最后一页会有所有成员的签名。我翻到后面看了一下，看到有她的名字。”
“噢，那她可能忘记过来找你了吧。说不定以后会再过来呢？”
“也许吧，”我耸了耸肩，“总之这个故事讲完啦。快吃吧。”
“呃，已经吃完了……”文静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示意碗中已无汤圆。
我看了看杯壁上沾满了奶盖的玻璃杯，满意地点点头：“好吧。今天吃得还好吧？”
文静目光躲闪地问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再来一份烤牛排？”
“你是魔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