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餐厅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附近居民听到爆炸声之后,很快就报了火警。
消防员们来之前,听闻时间餐厅着火了的熟客们,纷纷赶来帮忙扑救。
我抱着大钟最后一块没有被烧毁的外壳,踉跄地走出火海。
消防员们到了。赶来扑救的熟客们被消防员们拦到了500米外。
这场大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就像是有人在旁边人为操控一样。时间餐厅里的红酒被烧了个精光。桌椅、吧台、钢琴还勉强留下了焦黑的支架。
雨停了。
晚风特别清爽。
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葡萄和香蕉被灼烧过的古怪气味,我甚至怀疑,时间餐厅只是停电了。
一小时前,我刚从那个烤箱爆炸的时间线中离开。
恢复清醒之后,时间餐厅的一切都变了个样。
酒架上的红酒瓶被砸碎了个遍,陈年美酒在地上流淌成深红的地毯。
遍地都是香蕉。如果是平时我可能还会想到把这些香蕉收集起来做成奶昔或者冰沙什么的,用来招待顾客。
但是大钟被砸坏了。它倒在了吧台旁,外壳被开了个大洞。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很空。仅存的齿轮和铰链还散落在它的表盘下面,日期和时间的刻度被拨乱,刻度盘在11月21日和25日之间来回跳动,指针则卡在了我醒来的时间:
晚上的9点56分。
毫无意义的数字。
半小时前。
我尝试联系售后服务,却想起了时钟厂早就倒闭了。
有的东西陪了你很久,直到它损坏,你想找人维修时,总会突然意识到,连生产零件的厂商都已经倒闭了。
它们也许陪你走了很长的路,一直陪你到售后服务结束,陪你到原厂倒闭,陪你走过时代更迭,陪你尝遍人生百态,但没有谁能踉跄地陪你走完全部。
半小时前。
我抱起了很久没练过,也并弹不好的吉他。随意扫了几个和弦。
大横按弹出的音已经不再沉闷,离奇地清脆。
随意弹了几个音。随意地扫一个和弦然后走旋律。
空荡荡的餐厅里回响着木吉他的琴声,气氛显得有些凄凉。
我就这么反复地弹着,忘却了我并不会弹吉他的事实。
或者说,我想起来,当年的我是怎么弹的吉他。
十分钟前。
隐约看到两个黑影在餐厅里闪烁,对撞。
时不时会掉落香蕉。
可能是收容失效。
但我不在意了。
五分钟前。
脑海被下行小调和弦占据。
一分钟前。
旋律在我的听觉神经中开始无限循环。
两团黑影碰撞出了火花。
烤箱爆炸了。
48年前。
我在去往酒吧的路上。那是一个雨后的夜晚。夜风很爽朗。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铺播放着爵士乐。鲜有汽车在路上行驶。
推开门,迎面扑来麦芽的香气。
“嘿!小时!今天来得这么早吗?”
“嗯。早点过来方便调音。”
“今天可是有大客户订了座!你可得好好弹!”
“大客户?”
“对!是个在加州开赌场的老板!今天来纽约谈生意,听卢卡斯开云(中国),特地来我们这儿喝酒!我们把他招待好了,小费肯定少不了你的!”
“嗯。好的。”
我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开始给吉他调音。
火烧了起来。烤箱的爆炸击碎了酒架上的一瓶瓶陈年佳酿。
或者说,多年来积攒的佳酿?
“若你是那夜色,我愿为,你所笼罩的城……”我闷住了琴弦,余音在酒吧里回荡,它仿佛带着听众们的心跳声,回到了我的耳根。
低头,轻轻地扫过最后一个和弦。
掌声。没有欢呼声。
我鞠了个躬,抱着吉他走下台,把吉他装回破旧的琴袋中。
回头望向坐在前排正中间位置的赌场老板,只见他朝我微笑了一下,并举起了酒杯,高呼:
“敬时先生一杯!”
其他听众们也破天荒地跟着举起酒杯朝我敬酒。
我在舞台边的昏暗中再次向他们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火焰沿着地上流淌的红酒,肆意地往四面蔓延。烈火所至之处,无不将时光扭曲。
那两道黑影扔在碰撞。
香蕉时不时地掉落。有的掉进了火海,也便化作最后的焦香味。
坐在吧台旁,等待着卢卡斯给我调一杯热牛奶。
卢卡斯其实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今天来酒吧非要喝热牛奶,但他并没有多问。他忙着给其他客人调酒,过了好久才抽出空闲来给我加热牛奶。
“嘿!”有人从后面排了排我的肩膀。
我楞了一下,一边回头看一边应了一声:“嗨……”
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个……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女孩用眼神暗示我,并偷偷地指向身后朝她走来的男生。
我点了点头。
她特意将凳子往稍微靠近我一些的地方挪了挪,坐上去的时候,她的肩膀几乎快要接触到我。
我扭头望向正在给我热牛奶的卢卡斯:“嘿!卢卡斯!多倒一杯给这位美丽的姑娘!”
卢卡斯会意地点了点头。
趁着喊话之余,我用余光瞥向刚才跟着女孩朝吧台走来的男生,隐约能察觉到他脸上嫉妒不悦的神情。但他并没有继续朝这边走来,而是站在原地踌躇几秒,叹了口气,隐没入拥挤的人群中。
“他走了。”我把头转回来,望着摆满了烈酒的酒架,淡淡地说道。
“什么?”她好像并没有听清楚。
我提高了一些音量:“刚才那个男生,走了。”
她半信半疑地回头确认了一下:“谢谢!这杯牛奶我请客,可以吗?”
我摇了摇头:“不必,我是这里的驻唱,每次表演完都可以开云在线登陆入口喝东西。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把另一杯牛奶的帐结了。”
她翻了个白眼:“先生,你这样可不是什么绅士作风哦。”
虽然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从钱包里掏出了1美元压在了杯子下。
“你在这里驻唱是兼职还是……”她仿佛并没有太在意牛奶的事情。
“兼职。我白天在一家餐厅当厨师。”我握住滚烫的牛奶杯,答道,并被烫的松开了手。
“哦?那你可算是厨师里吉他弹得最好的一个了吧?”
“哈哈哈,还好吧。第一次来这家酒吧?”
“嗯……”她稍加思索道,“应该是吧。印象中很久以前去过另一家酒吧,刚才总怀疑会不会跟这里是同一家,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
“很久以前么?”
“是的。我很少来这种地方。这次是听朋友说,这里有一位很出色的吉他手,才抽空过来看看的。”说罢,她端起杯子,轻抿一口牛奶,舔了舔嘴角。
“哦?”我不禁噗呲一笑,“你说的是我吗?”
她放下杯子,耸了耸肩膀:“否则呢。不过我也不太懂音乐,倒是这位吉他手令人意外地在酒吧点了两杯热牛奶。”
“啤酒伤身体嘛。”
火势蔓延到了仓库。
仓库里的酿酒罐受热破裂,才发酵了几天的啤酒哗啦哗啦地浇在烈火上,蒸汽弥漫。
“你,明晚还会再来酒吧吗?”
“过几天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离开了房间。
消防车来到了火灾现场。
高压水枪开始喷入火光冲天的餐厅。
黑烟升到夜空中,遮住了今夜并望不见的繁星。
“卢卡斯……”
“怎么了?”
“这杯酒是你给我倒的吗?”
“什么酒?”
“这杯红酒。”
“哦,刚才有个客人点多了一杯,说是请你喝的。”
“噢,这样……”
我回头看了一眼舞池,瞥到了熟悉的侧脸。
摇了摇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又是眼前一黑。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地面上接受急救。
“别死啊!时老板!”正在给我做心肺复苏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
“咳咳……停!”我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感,有气无力地哼道。
“啊太好了!”他欢呼了一声,听起来很聒噪。
“呼,没事就好,”文静在他身后长舒了一口气道,“老板!餐厅咋回事啊?”
“没了,都没了。”我双眼无神地望向消防官兵们尽全力抢救的餐厅。
的确,没救了。
时间红酒的燃烧只会带来无休无止的时空混乱,直至它们燃烧殆尽。
没有了时间红酒,时间餐厅也就失去了它的一切效力。
无论是快速发酵的酿酒罐,还是时间菜单上的菜肴,全部都需要酒架上装载着的这些红酒。
包括我的生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留下一口气。
也许餐厅里的那些红酒,还没烧完吧。
雨停了。
我成为了泰晤士先生的跨线者。
我开始奔波于世界各地,处理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件。
我逐渐忘却了很多很多事情。
我,活了很久。
也可以说,我死了很久。
从那一杯红酒下肚开始,胡同里那间酒香满巷的小酒馆和吉他,还有那天晚上陪我一起喝牛奶的女孩,也便与我无关了。
火熄了。
我还活着。
我站起来,痴痴地望着时间餐厅的焦墟。
“时老板……”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节哀,不过人没事就好。回头还可以重建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对啊对啊!”文静附和道。
我想摇头。但是看到消防员从餐厅里走出来并摘下了头盔后,我便径直走了进去。
时间,暂停了,除了我,所有人,所有物,都静止在了上一秒。
晚风特别清爽。
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葡萄和香蕉被灼烧过的古怪气味,我甚至怀疑,时间餐厅只是停电了。
不止。还有一丝丝的木槿花香。
我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双腿一软,瘫倒在了灰烬中。
A minor,E major,A mino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