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吴锋来岳州的时候,岳州已经恢复成了往日模样,说是一座城,其实也就是一个稍大些的村。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岳州也是如此,街上贩卖的除了些必须的米店布店大部分都是水产,偶有些茶叶,瓷器就这么支个摊子摆在街边,生意冷清,极少有人光顾。大军驻扎在城外,吴锋领着上百亲兵骑马入城。街头百姓看到大队人马也只是稍微躲避,并无多少畏惧之感,甚至有些粗糙汉子袒胸露乳就站在路边直直盯着入城兵马,眼带轻蔑。
才临府衙,府门前有个身着破烂官服的老人长揖不起,官服上沾满尘土,老人看起来很瘦弱,一缕缕打结的头发就那么散乱披下,身躯微微颤抖,他保持这个姿势似乎已经很长时间了。吴锋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一边双手扶起老人,一边说:“老先生不必如此,发生这样的事不怪你。所幸您无恙,城中百姓无恙,这就够了。”
老人抬起头,一双混浊发黄的眼睛,两侧脸颊微微凹陷,皱纹横生。他在水寇攻占府衙以后就被投入大牢,又在水寇离开后时被放了出来。他在大牢里也没有受什么苦,只是他自己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所以现在才显得羸弱不堪。他张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忍着已到眼角的两行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锋掺扶着老人一起走进府衙。有人高坐庙堂,掌万人生死整日纸醉金迷;有人身居陋室,忧黎民苍生只得残喘度日。老人是王若甫的学生,当今天子登基后被一贬再贬来到这个穷乡僻壤,这样的老人有很多,只是都忘了名字。
府衙简陋至极,外围砌了一圈仅比民房高些的墙,没有庭院,没有假山楼阁,前院一个稍大些的房子做府衙的议事殿,后院并排的两排房子,一排大概七八间房子,用来存放州府公文和一些杂物,其他的有几间是老人和家人的住处,还余了几间作外地官员来岳州的临时住所,占地极少,跟长安城的府衙相比天壤之别。老人安排吴锋住下后,便去忙自己这些天落下的公务。至于亲兵则只留下了十几个分散在几个空房间里,剩余的返回城外营地。
天色尚早,吴锋把洞庭湖的水图摊开放在桌案上,仔细凝视,用心思量着水寨的大致放心。只是洞庭湖太过于广阔,外加这张水图是前朝传下来的,且仅是据渔民描绘所作,不知如今又有些什么变化,吴锋思虑良久毫无头绪,慢慢的目光不再聚焦于水图上,思绪也慢慢飘走,可能飘到了某一年,又或是飘到了某一处,又或者,不论是某一年还是某一处都只是围绕着某一人。
思绪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略带沧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吴将军一路辛苦,我家老太婆备了几碗小菜,一起吃一点吧。不知可还方便?”
吴锋打开房门笑着说:“劳烦老先生了,既然是婶婶的手艺,自然是要尝一下的。不买先生的帐也要买婶婶的账不是?”
老人笑眯眯点点头,转身向前引路,两人慢悠悠的向老人房间走去。
“来点小酒?”老人询问道,行军打仗不能饮酒老人是知道的。
“长者赐,不敢辞。这几天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动作,小酌一点,无妨。”吴锋轻笑道,说完拿过老人的酒壶,把两人的酒杯都倒满。
“我本不该多问,只是老夫坐着这么多年的岳州主事官,对岳州的情况大致清楚。不知将军准备如何清除水寇?”老人抿了一口酒,发问道。
吴锋苦着脸道:“毫无头绪,小子一个陆上打仗的将军,对这水里的门道,哪清楚啊,不怕您笑话,我刚才看了一眼洞庭湖水图,就一眼,头昏眼花的。”
“没有水师将领跟随?”老人疑惑道。
“有自然是有,只是我们大梁水师,先生您也知道,让他们抖抖威风还行,让他们上阵厮杀。还是算了吧。”吴锋说完摇摇头。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不知不觉,酒去大半。
“其实岳州人,不恨那些水贼。那些人从没有烧伤抢掠,要什么东西都是跟百姓们换的,百姓们也从不那他们当贼人。就像这次,他们没有伤百姓一分一毫,甚至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活的好好地。”老人说话有些打结,能说出这番话,老人多少有些醉了。
吴锋看着老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老人接着说:“所以啊,按我老头子的想法,都是咱大梁百姓,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这年头,岳州这边,依然活的不容易啊。”
“那依老先生而言,应当如何?”吴锋诚心的问。
“水师无力,北人不善水战,将军你这一点就会吃很大亏,再加岳州人不会帮朝廷大军,这又是一失。为今之计,只有纳降一途。”
“如若不成,又该如何?”
“那就只有拿人命来填了。那个龙椅上坐的人,估计也不在乎这几万条人命。”老人说完就趴在了桌上。
“先生,您喝醉了。我去叫婶婶过来。”吴锋说完起身走出房间。
吴锋回房的时候,有一人已在房间等候多时,吴锋看了他一眼问道;“情况如何?”
那人回道:“洞庭湖边渔船消失大半,仅剩的一百来艘渔船,渔家也不愿卖出。”
“看来那边早有准备了,你先走吧。”来人抱拳转身出门消失在阴影之中。吴锋揉了揉眉心,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水,屋内并未掌灯,吴锋就这样把自己藏在黑暗中。
老人坐起身看着从门外走来的女人,笑着说:“这些年,劳累你跟我一起受苦了。”
女人恶狠狠的说:“你个老不死的,再说这种话今晚你就别上床睡觉了。”
老人瞬间苦起一张脸,讨好似的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年纪这么大了,哪还经得起睡地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