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祝融死后,他的衡炙火便留在了榣山,由太子长琴看管。榣山在洛水城的北边。瑾瑜一行人既然在疑山借不到衡炙火,也没有再回竹筱城,直接就去了紫盖山。
他们到了紫盖山还没一天,已经有一只木客鸟带着东海的书信来了。
颜芍站在沁韵的门口,将书信从木客鸟的脚上取下,那木客鸟就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径直飞走了。木客鸟是卷梓这几年精心养育的一些信使,本来这些鸟就是妖鸟,大如鹊,非常聪慧,飞得高且疾,这几年在几大妖山上频繁的为他们传递信息。
颜芍展开那书信,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抬头看了看从屋檐上流下来,如珠串一般的雨水,远处的春雷还在一阵一阵的响。
瑾瑜靠着门,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
颜芍轻声道:“东海和裴光昕已经回了流波山,炉子已经支好了。卷梓也已经过去了。万事俱备。。。”
瑾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蝶姬如此难缠。”
颜芍沉默了少顷,道:“瑾瑜,究竟是蝶姬难缠,还是你有心借不到衡炙火?”
瑾瑜不语,他心里的纠结,无论是颜芍还是鱼浪,都能看得到。他自己又怎么不知。可是,心里终归一丝侥幸,觉得可以再拖一拖。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笛,道:“我明日,会尽力的。”
话音未落,只听沁韵里传来了阵阵琴音,便是宁卓北借了颜芍的一把琴在弹奏“山中思故人”。那曲调虽然清新飘逸,仿佛使人置身在空山幽谷中,却弥漫着缠绵悱恻,凄清孤寂,仿佛思念那不得相见,远在天涯的人。
颜芍听了半晌,道:“还好与我斗琴的不是宁姑娘。”那种伤感寂廖,如若不是亲身经历,又如何能弹得如此至情至深。他从内袋里拿出一卷卷轴,递给瑾瑜道:“你。。。看着办吧。”说完,将门边的伞撑开,从沁韵的小径离开了。
烟雨迷蒙,十七年前,瑾瑜就是在此处目送宁卓北离开。十七年后,他转身去看弹琴的宁卓北。这是他第一次听宁卓北抚琴,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宁卓北善音律,却从未有机会好好听她弹奏一曲。如今,他自问,不知道是不是唯一的一次。他看向那绵绵的雨滴,心里交叠着颜芍的嘱咐和宁卓北的承诺。
瑾瑜和宁卓北站在榣山里的一处精舍前,上面的匾上写着“衡草堂”。那衡草堂的栅栏很矮,一眼便能看到里面的亭榭堂庑,嘉树美竹。
瑾瑜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门童姗姗而来,看到他们,问道:“何事敲门?”
瑾瑜笑道:“我们二位想拜访太子殿下。”
门童倨傲道:“主人今日不见客。请回吧。”说完,砰的关上门,走了。
瑾瑜也不恼,仿佛是意料之中。他在门口找了块石头,坐下,从腰间抽出玉笛,缓缓的吹了起来。才刚刚吹了一段前奏,那门童便又回来了,将门打开,道:“我家主人有请,客人这边来吧。”虽然说是“有请”,但是表情还有一如既往的冷淡。
瑾瑜嘴一咧,冲宁卓北眨眨眼。两个人就随着那门童进去了。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庭院楼阁,终于到了一处幽静处,两个人站在庭院门口,不由的愣住,只见满园的海棠同时绽放,垂丝海棠的娇艳妩媚,昌州海棠独特的馨香,那粉的便似胭脂洗春水,那白的似冰雪砌梨蕊。春风一动,花瓣飘落,似人间仙境。
庭院中一张短榻,上面斜靠着一个俊美的男子,双眼明亮,长发披肩,剑眉入鬓,松风水月,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秀。听到瑾瑜和宁卓北走近,他抬眼看了看他们,眼光在瑾瑜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然后悠悠的放下手中的书,手一挥,道:“二位,坐吧。”
瑾瑜和宁卓北侧过身,在不远处的两张坐榻上端正的坐了下来。门童给他们奉了茶。
瑾瑜微微一笑,道:“春日赏海棠,太子殿下真是好雅致。”
长琴太子又把瑾瑜打量了一遍,道:“阁下好生眼熟,不知是何方人士。”
瑾瑜道:“我是洛水人士,姓秦,名小芮。”
宁卓北低着眼,微微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长琴太子听了,眉心微扬,道:“秦公子长得颇似在下的一位旧友。”
瑾瑜道:“那真是荣幸了。”他思忖便是自己老爹凌渊曾经也来过此处,就不知两人相处得如何。
长琴太子冷笑道:“哼,未必是荣幸。我那位旧友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一边说着,眼光一边在瑾瑜的脸上打转。
瑾瑜听了,更觉得自己借了小芮的名字是明智之举。
长琴太子终于把眼光从瑾瑜的脸上移开,看了看宁卓北身上的道袍,道:“姑娘是华阳山的弟子?”
宁卓北道:“正是。在下宁卓北。”
长琴太子问道:“师承何人?”
宁卓北垂眼道:“云天泽真人。”
长琴太子听了,面无表情道:“剑法不错,可惜命太短了。”他本就超脱五行之外,对这些凡人的生生死死便看得淡漠,他继续道:“你们二人找我何事?”
瑾瑜道:“我们想向殿下求那衡炙火。”
又是衡炙火,长琴太子眯着眼,狠狠的将瑾瑜又打量了一遍,说他不是凌渊的儿子,他都不信,长得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他不露声色,道:“你想要,我就得给吗?”
瑾瑜笑道:“自然不是。在下有一琴谱,想与殿下交换。”说着从内袋中拿出一卷卷轴。
长琴太子道:“可是你刚才所吹的曲谱?”
瑾瑜道:“正是。”“是何曲名?”“天风环佩。”
长琴太子沉吟了一会,道:“我怎知是天风环佩?”此曲失传多年,谁又真正听过。
瑾瑜笑道:“即使不是,太子殿下也必然听出这是一曲神谱。想来我的技法实在是不堪入耳,但是多少能听出那曲谱中的一点意境。”
长琴太子痴迷各种琴谱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凡来求衡炙火的,都会带上琴谱来聊表心意。只不过长琴手里的琴谱太多,他在音律上又尤为挑剔,不是任何琴谱都能入他的法眼。所以这次颜芍特地将自己珍藏的琴谱原稿给了瑾瑜。
瑾瑜心里明白,长琴太子刚刚听了一段旋律随即就把他们请进来了,这琴谱他是势在必得。不过此时,不能着急。
长琴太子看了看宁卓北,道:“你们二人可是朋友?”
瑾瑜道:“是。”“相识多久了。”“十七年。”
长琴太子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看来是青梅竹马啊。”
瑾瑜此时也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以他的外貌,顶多就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如果与宁卓北相识十七年,那按年纪推算,可不是青梅竹马吗。他只好顺着说:“是。我们认识的早,不过也很多年不见了。”
长琴太子也不揭穿他,道:“秦公子。。。”
瑾瑜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在叫自己,道:“是,殿下。”
长琴太子继续道:“要求得衡炙火,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也要应龙同意才行。”
瑾瑜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不知要如何让应龙同意呢?”
长琴太子眼里浮出一种戏谑,道:“它喜欢给不同的人出不同的难题。每个人都不一样。不过,一般来说,你越怕什么,它便会让你尝试什么。如果能通过它的测试,它就会把衡炙火给你。”他冷冷道:“以前有妖曾经欺骗过它,所以,他很憎妖。”
瑾瑜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胸口的借魂囊,道:“我们都是人。”
长琴太子道:“这便好。”他继续说道:“今夜子时,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它。至于这琴谱。。。”他还是对着曲谱念念不忘。
瑾瑜笑道:“这琴谱本来就是带给殿下的,希望殿下笑纳。”他将卷轴递给身边的门童,“今晚就劳烦殿下了。”
快到子时的光景,瑾瑜和宁卓北便站在庭院里等候长琴太子。
瑾瑜轻声对宁卓北说道:“蝶姬当年也是在长琴太子处求得的衡炙火,她那日提醒我,说无论如何后悔,发生的事,永远都不会改变。让我切记。”
宁卓北蹙着眉道:“何解?”
瑾瑜摇摇头,道:“不知,也许待会便知了。”
他们两人等了不到半柱香的时候,长琴太子便来了,那个门童手里提着个灯笼,在前方带路。他们沿着山路走了一阵,山里宁静而沉默,连鸟叫声都听不到。终于走道了一处石门,门童将石门打开,那石门里光芒万丈,仿佛整个洞里都涂满了明茎草。门童等在门口,长琴太子便领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
走了一阵,那石洞豁然开朗,石壁上满是水珠,一条威武的巨龙盘在洞里,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身后长着双翼。看到有人走进来,应龙慢慢的腾空飞起,在洞中盘旋着。
长琴太子看了看瑾瑜和宁卓北,道:“你们站到洞的中心。”
瑾瑜和宁卓北相视一眼,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他们走到洞的中心,刚刚站稳。那应龙便垂下长蛇一般的身体,围着他们绕了好几圈。然后浮在空中,停在了长琴太子的身边。长琴太子温柔的抚摸应龙的下颚,那应龙口里呜咽,仿佛在说话。
长琴太子沉默了一阵后,对瑾瑜和宁卓北说:“今夜,应龙会给你们一个幻境,让你们二人一起再经历一次你们人生中最后悔之事。但是这次,你们不是以自己的立场去经历,而是互换角色,看看对方如何经历这件事。从何时开始,从何时结束,都取决于这件事对你们的人生有多大的影响。你们会从这件事之前就开始经历对方的感受,然后会一直感受下去,直到这件事发生了一年,五年,或者是十七年。。。”
瑾瑜嚷道:“什么,十七年,那我哪里等得了。”
长琴太子微微一笑,道:“秦公子不必惊慌,这只是幻境而已,就像一场梦,你也许在梦里觉得自己过了十几年,可是其实只是几个时辰罢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在这幻境里,你们会有一次机会改变历史,就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们会回到自己的躯壳里。如果这件事被改变了,你们永远都不会看到对方经历过什么。如果这件事没有被改变,但是你们无法继续看着对方在苦海中挣扎下去,你们可以转身逃走。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你们都输了。那衡炙火,便得不到了。”他又扫了瑾瑜和宁卓北一眼,道:“明白了吗?”
此时瑾瑜和宁卓北都面色凝重了起来,他们人生中最后悔的事,那还用说吗?自然是锁妖塔下发生的一切。后来经历过什么,他们都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而黑暗的日子。如若为对方所见,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瑾瑜抬起眼,正好碰上了宁卓北的眼神。宁卓北双眉紧紧的蹙在一起,她似乎心存退意。瑾瑜怕她改变了心意,立即道:“明白了。”宁卓北听他回答后,便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长琴太子冷冷的笑道:“那好,这便开始了。”话音刚落,应龙便飞到了他们二人的头上,不停的盘旋着,一圈一圈的彩光慢慢的落在他们的周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