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学堂里的老秀才
后院,书房。
老秀才今天着了一身被反复搓洗了无数次的青衫,泛着微白。
想来隔壁身段俏妙的小寡妇没少帮老秀才收拾这些家事。
闫良来的时候老秀才手捧书卷苦心钻研,以至于来人走到身前都未曾发觉。
“老师。”闫良走到近前,无意瞥到了书中的内容,躬身行了一礼喊醒了深思中的老秀才。
“来了啊。”老秀才立马把书合上,看到闫良行礼时不由一乐。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受自己这个最是厌烦繁文缛节的学生一拜,他如果没记错的,平日里闫良是一口一个老秀才,别提多顺口了。
“老师,闫大年和陶姨好像走了很久了吧,我有些担心他们。”闫良面对老秀才,毫无保留的说出了心底的忧虑,自幼时起,老秀才和闫大年就经常在一起喝酒下棋,结下了不菲的情谊。
现在细细一想,果然老实人跟读书人不能在一起,容易被读书人的花花肠子给绕的晕头转向。
“算算时日,他们二人也快要归来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陶姨在外交友甚多,还是有些门路的。”老秀才安慰道。
听到这句话,闫良心底更加担心了,他仿佛看到了闫大年头顶充满了象征自由的色彩。
当然,他也就是心底想想,万不敢说出来。
解决了心底的困惑,闫良又开始推脱起自己的职责:“这期学堂已经算是结业了,这种费心又费力的活我可不想再做一年了。”
“哦?今天竟然结业了,那几个小家伙有没有瞧得顺眼的?”老秀才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一年又过去了。
闫良本想着除了宋小秘外,其余学生也就是那样吧,但想起今早王小九在自己面前小心的神色,笑道:“王小九那孩子品性不错,善解人意。”
“王小九,王小九。”老秀才低头自语,思索了好大会儿,恍然道:“原来是他啊!”
“你本就是爽灵离位,记忆有失,如此能记住这个小家伙说明他的确有独到之处,让他在你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书童倒也不错。”
“这不是误人子弟吗?”闫良有些不满。
“无碍,读书又不是什么死读书,言传身教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好吧。”闫良有些病恹恹的说道:“希望不会被他叔公找上门来。”
“其实你并不用这么愧疚,也许在他有能力看清宿命和路途,知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庆幸有你这个先生。
闫良兴致有些缺失,看吧,这就是读书人,没事就跟你扯什么大道理,一件端茶倒水的小事都能给你扯出来一大段心灵鸡汤。
看到闫良有些不喜的神色,老秀才叹口气道:“也罢,既然你不想在学堂里待了,那今年秋,入学的事情就交由陈知命好了,回去你知会他一声。
还有一事,这几天安顿一下,然后把那俩孩子送去书院吧,我去给东林书院的院长修书一封,顺便你也在那里修养身心,此去路途遥远,你去春风斋找苏佩要些银两用作盘缠和经费。”
闫良应了一声,左右无事这才走出老秀才的书房。
看着离开的身影,老秀才微笑着继续摊开刚才的书卷,慢慢陷入了深思。
定魂珠,又称神罗玉,阎罗神玉。
天地瑰宝,可温养神魂,亦可作为防御至宝。
……
回到堂前闫良说了句今天提前放堂,然后提前遣散了这几个兴高采烈的小家伙,并把自己收藏的书卷拿出了几本让他们轮流翻阅。
王小九男身女相,性子最是软糯,此刻倒是表现出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意。
但被闫良一推二赶后,王小九咬着嘴唇蹒跚而去。
他不怪先生,他知道先生都是为了他好,书上说,自古离别多愁绪。想来先生也是借此冲淡一下离别的哀愁气氛。
众人走后,偌大的学堂只剩下闫良宋小秘二人。
宋小秘小口咀嚼着地瓜,并分出了一小块递给闫良。
闫良摆手推托,好奇道:“小九给你的?”
宋小秘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这是他叔公给他留下的,小八说他叔公为了让他能吃饱,自己经常不舍得吃饭。”
闫良心底有些释然,难怪小八,哦不,难怪小九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懂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很快,闫良又问道:“小九还跟你说了什么?”
“小八说他想做个天下第九的剑客。”
“为什么是天下第九”闫良有些好奇。
接下来宋小秘又把王小九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他会是我师弟吧?”
看到闫良颔首,宋小秘眼中的冷冽消退,被笑意充斥。
……
闫良牵着黑乎乎的一只小手走在清河镇的街上。
他穿着一双草鞋,衣服是陈知命长个后穿不下留给他的。
不新不旧,穿着倒也合身。
老秀才喜穿青衣,陈知命喜穿青衣,所以闫良的衣服大多都是青色布衣。
宋小秘穿的是苏佩的剩下的衣服,改过后倒也精致,只是小丫头那如同黑炭一样的肤色难免让人面露异色。
正如方才老秀才所说,他带着宋小秘要前往镇上最大的酒楼春风斋找苏佩讨要银子。
他确实是不打算教书了,这一年来为了这几个学生殚精竭虑耗尽了心思,也掏空了家底。
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原本这些都是老秀才的活。
老秀才惫懒无比,把活计交给了陈知命。
陈知命推托身体有恙,又让闫良代为授课。
苏佩倒是喊着说让我来,我可以,我能行。
但闫良估计就她那脑子若是用来教书的话,这几个除了宋小秘都不太聪明的小家伙跟着她只能学会三个字:买,买,买。
春风斋位于镇上最繁华地带。
说是繁华,那也只是相较于镇子而言。
财权在握的人家早已搬至济州城内或是京都,卧于天子脚下。各处袨服华妆,满街灯火。岂不比这些个归属济州城的偏远小镇美哉?
在这种人均消费水平不高的情况下,闫良很好奇苏佩是如何能做到将春风斋一开就是一年时间,楼上客房满间且楼下座无虚席的。
……
经过大郎炊饼和红楼就到了正街,再走过几家酒肆和布庄,就来到了门头颇有气势的春风斋。
宋小秘的一只小黑手扯着闫良的衣袖,另一只小黑手拿着还没吃完的半块地瓜。
两人站在春风斋的牌匾下面面相窥。
牌匾上的字是陈知命题的。
这种光耀门楣人前显圣的活计原本应该是老秀才抢着做,但遭到了苏佩的无情否决。
理由是老秀才经常出入红楼,怕被人得知后贻笑大方。
果然,老秀才骂她朽木不可雕,哪个正人君子能经得起这种考验?
在红楼里吟诗赋词金樽斗酒佳人相伴,岂不快哉?
闫良陈知命表示有被冒犯到。
……
“你说,我这么进去找苏佩的话,会不会显得有些急功近利?”闫良略微沉吟了一下,对宋小秘说道。
宋小秘很聪明,异于常人的那种聪明。
很多时候,闫良更是愿意把宋小秘当做自己的妹妹。
唯一让人有点诟病的就是这个妹妹好像有点黑。
宋小秘紧紧攥着闫良的手,生怕自己的小体格被一阵小风给直接带到神庙里继续过忍饥挨饿的日子。
她的手指依旧干枯,指节依旧突兀,此时异常认真的说道:“不会的,她这么蠢。”
闫良有些惊愕,低头看了下她。
“你经常对我说的,没关系啊,我又不会说漏嘴。”宋小秘抬头,眼神清澈,声音清脆。
闫良点点头,对宋小秘的话深以为然。
接着,他不顾来往行人讶异的目光,掸了掸身上的些许灰尘,带宋小秘走进了春风斋的门楣。
刚一进门,两人就看道柜台里把算盘拨弄的当啷响的苏佩。
她今日着了一身素衣,鹅颈修长,肤若凝脂,手如柔荑,宋小秘与之相比完全形成了两个极端。
一大一小,一白一黑。当然了,大小是指年龄上的大小。
她同闫良还有陈知命二人幼年时就在老秀才身边求学。
一路相伴至今,十余年过去,曾经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的姑娘家,更是成了春风斋的掌柜。
如今再想起一些零散的琐碎事来,闫良竟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关于苏佩,闫良只知老秀才当年不知从哪里拐骗来的野丫头。
虽说脑子有点笨,但衣着甚是华贵,所以闫良猜测很有可能是被老秀才在京时少年风流,跟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结了一段露水情缘。
这一点,从老秀才隔三差五就往红楼跑的品性中就能窥出一二。
况且从老秀才的态度也可以看出点端倪,每年老秀才去京里走亲访友时,从未带过他俩,偏偏带上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做事的小丫头。
这般所作所为是图什么?
你品,你细品。
而闫良和陈知命二人也是经常有意无意是打探苏佩身世的事情。
每次苏佩都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口,这更加坐实了二人猜测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闫良同陈知命二人对她更加呵护怜惜了。
……
闫良走到近前,以袖掩嘴,轻轻咳了一声。
苏佩抬头看清来人后面露喜色,急忙走出来一把就抱住了闫良…身边的小丫头。
“丫头,这才一天不见你怎地又瘦了?要我说你跟着那闫良做什么,看把你给饿的,都快成烤焦的木炭了。”
站在原地的闫良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苏佩一时嘴快,说完感觉有些不对,这才想起闫良还在身边。
果然,闫良站在原地一脸的面无表情。
苏佩丝毫不慌,立马改口道:“想来你也不会答应,你可是师兄的贴身小棉袄,还是继续跟着师兄吧,做妹妹的,当然只会心疼师兄了。”
说着,苏佩伸出一双柔荑小手在宋小秘身上左右摩挲。对她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个遍,面色不变,心底却在暗暗痛惜失去了一位谋士。
宋小秘和闫良稍稍退了一步,跟着闫良一起面无表情的看着苏佩,如同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傻子。
……
“我来打些酒吃。”僵硬的气氛被打破,闫良率先开口,今天是有求于人,他一再劝诫自己做师兄的一定要忍让。
“那行,师兄,你先找地方坐下,等下我让小二给你打酒来,苦荞还是新丰?”
“烧刀子吧!”闫良带着宋小秘寻了处角落坐下来,看了看宾客满棚的春风斋说道:“生意不错,生财有道啊小师妹。”
许是跟这些年受到的打击有关,面对着闫良的褒奖,苏佩平白无故的有些忘乎所以。
但很快,她就警醒过来,老秀才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眼前这二师兄,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二师兄吗?按照以往二师兄的脾性,不早就应该对自己冷嘲热讽了吗?
不对,难不成是二哥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不应该啊,自己隐瞒的这么好。
看苏佩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时而皱眉,时而舒缓,小黑妞知道她肯定陷在自己脑中的情节里无法自拔:“闫良只是想要从你这拿些银两。”
闫良在一旁听着皱眉,这丫头,太耿直了,正常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的。
不过也对,苏佩这脑袋,你如果不跟她开门见山的说,她是很难领会你意思的。
果然,苏佩一脸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
我倒是什么,原来是为银两这事。
她苏佩平日里最不缺的就是银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