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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兰山下

第二章 三年后

皋兰山下 魏家老七 2863 2021-07-01 20:10:20

  日头高悬,直直升到了头顶,可城门却依旧紧闭着。城外的百姓们如潮水般挤在一起,个个神色焦急。

  住在南门外井儿街的菜农金应龙,也在人群之中。他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卖菜,而是要进城给女儿找医生抓药。

  终于,城门缓缓开启。人们见状,纷纷拎起手中的物什,拔腿就往城里冲。然而,城内却突然冲出两支马队,百姓们吓得赶忙往旁边躲避,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紧接着,城内传来嘈杂鼎沸的声音,士兵们的吆喝声、大人小孩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炸开了锅一般。人群像汹涌的潮水,又从城门处涌了出来。

  这些人皆是从南方来的移民,原本他们要迁往甘州,可前方战事正酣,无奈之下只能暂留在兰州城。

  将近一个时辰,移民才全部出城。压阵的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正是兰州卫的二把手——指挥同知汪震麟。此刻,指挥使在外带兵作战,兰州城便由他坐镇。

  汪震麟勒住缰绳,高声喝道:“自今日起,全城戒严!没有卫府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守城的士兵们立刻堵在了城门口。

  “戒严?这下可完蛋了,这还怎么进城找医生啊!”老金心急如焚,暗暗叫苦。

  只见士兵们依着皋兰山南麓,纵马驰骋,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包围圈。汪震麟立于圈外,大声宣布:“从今日起,所有移民暂时在此居住。大家在山下寻找些柴草,搭建窝棚。吃饭饮水等事宜,均由官府供应。大家放心,兰州卫定会妥善安顿好你们。”

  言罢,他转头面向士兵,声色俱厉地喝道:“有擅自行动者、擅闯者、寻衅滋事不听指挥者,格杀勿论!”

  众移民听闻,神色慌张,陆续走向山脚下。年轻力壮的人争抢树木;年老体弱者只能捡拾柴草。没过多久,皋兰山下但凡能被放倒的树木柴草,全被拖走了。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竟跑到半山腰,打算扒了五泉寺的砖石木料,吓得寺里的和尚大呼小叫。官兵闻讯赶来,挥着大刀将那几个小伙子赶下了山。

  这五泉寺乃是兰州本地的名寺,寺庙免遭拆毁,山下的园林却转眼间变成一片白地。

  抢到材料多的人,搭建起个还能遮风挡雨的棚子;抢到材料少的,只能勉强搭个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小窝棚。而那些年老体弱的,就只能捡些柴草铺在地上,权且当作一个容身之所。

  有一群本地人在围在外面看热闹,有一老者摇头道:“于指挥这才走了几天,这帮当官的就把百姓不当人了。好端端的不在城里待着,非要赶出来,他们住不好不说,我们山下的地也全让糟蹋了。”

  皋兰山下因为有泉水灌溉,历来都是兰州最好的田地,土地平整开阔,种的全是瓜果蔬菜。现在第一茬菜已经收完,第二茬刚长出幼苗,还有那些半大的西瓜,这么一折腾,肯定全完蛋了。更别提那些果树了,小些的树已经让人折断了,剩下的大树也被当作搭棚子的支柱,鬼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有个姓张的年轻小伙说道:“你以为官府愿意折腾啊,他们是不敢让这群人待在城里了。听说这群人正在传瘟疫。”

  旁边一位老猎户赶忙接话:“对对对,今天早上我在西门瞧见好几辆马车出城,官兵不让靠近,远远看车上都是草席卷。”

  众人一听,顿时从刚开始看热闹的心态,转为恐慌起来。纷纷往后退了百十步。“什么瘟疫这么厉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金应龙的邻居石大哥开口道:“听药铺的伙计说,有可能是打摆子。但这个病以前也有啊,没听说有多厉害。”

  小张摆摆手,一副深谙其事的样子:“这你就不懂了,咱们本地的打摆子确实不要紧,可这次是从南方传来的,一旦沾上,那可就没命了。”

  旁边几位前些年从南方迁移过来的人听了,顿时不高兴了。尤其是一个穿着落魄的小伙,反驳道:“张二,别胡说八道!这病哪儿都有,怎么能怪到我们南方人头上?要不是我们来,你们兰县还是一片荒地,人还是野人呢。”

  张二哥不甘示弱,呛声道:“哎呀,你这话可真难听!我们在兰州都生活几百年了,怎么就成野人了?”

  那南方人冷笑一声:“张二,别一口一个兰州了,那都是前朝的称呼,现在这地儿叫兰县。你这么讨厌我们南方人,有本事把你老婆休了啊!”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原来,张二哥的老婆是南方人,长得漂亮且性格泼辣,张二哥一直把她当成宝贝一样捧着,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休了老婆。

  朝廷为了让移民尽快在当地安定下来,鼓励他们与本地居民通婚。移民们也希望能有个依靠,所以对这一政策十分拥护,因此不少家庭都是南北两方组合而成。

  张二哥被说得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了半天憋出一句:“是,我们是野人,你们南方人都是文曲星下凡,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在老家好好待着,跑兰州来干什么!”

  南方小哥不屑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啊,要不是官府强逼,谁疯了!”

  这话一出,旁边瞬间没了声音,谁都不敢接他的话茬,移民实边是国策,谁敢非议,那是杀头的罪过。这时,有官兵走了过来:“吵吵什么呢?走开,都走开!”

  南方小哥自知失言,也吓得脸色如土,想跑却又不敢动。不过,士兵并非冲着他来,而是将众人驱散,押着几个犯人从城门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刀斧手。

  “这没年没节的,杀的是哪门子人啊?”众人纷纷好奇地张望。只见那几个被押着的人,穿着打扮并不像寻常犯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若不是士兵拖着,连路都走不动了。

  老金突然发现,自己的好兄弟李成牧也在其中。昨天女儿发烧,他还去找过,当时李大嫂说丈夫被抓走治瘟疫了,没想到现在却被带到了这个地方。这位李成牧是个江湖郎中,并时酷爱喝酒,所以大家都管他叫酒鬼。

  众人见状,又开始议论纷纷:“那不是城西不见钱就不睁眼的王大夫吗?还有南城根的酒鬼,唉,你们看,那不是药铺和棺材铺一起开的陈大夫吗?给县太爷送大力丸的老刘也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带头的军官高声宣读命令:“卫府有令,这些庸医无能,坑害百姓,罪不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斩立决!”

  士兵们随即将犯人押跪在地。

  突然,一女子奋力挤出人群,呼喊了一声,朝着刑场冲了过去。此人正是李成牧的妻子。酒鬼见妻子出现,大惊失色,忙使劲摇头。那女子没跑几步,有两个小孩追了出来,大声哭喊着“娘”。女子听到孩子的呼喊,惊叫一声,随即扑倒在地。

  老金赶忙挤过去,将李大嫂和孩子们送回自己家中,交给夫人照料。而后,又匆匆跑出去。远远地,就听到人们大声喊着:“一、二、三,好!”还伴随着鼓掌欢呼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使劲挤进去,只见地上放着三个长凳,上面趴着三个光屁股男人,士兵们正在用力打板子。

  不是要杀人吗?怎么改成打板子了?那几位都趴在木凳上,只能看到屁股,看不见脸。他看了半天,才发现酒鬼不在其中。

  与张二哥拌嘴的南方小哥也在人群中。摇头晃脑地解释道:“我朝杀人,得先报刑部审定,再送大理寺,而后三法司会奏,最后得皇帝勾决才能行刑。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砍头?他们定是突然想起这茬,才改了章程。”

  张二哥撇嘴道:“潭秀才,就你懂的多。要不你进城,给同知老爷好好讲讲大明的律法?”

  这位南方人名叫潭镇海,是早年的移民,平日里就爱关心国事,高谈阔论。生得倒是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曾有算命的说他有大富贵。不管别人信不信,潭镇海自己信了,颇以高人自居。可惜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本是富户上门女婿,干活笨拙,耍嘴皮子一流,气得老丈人将他扫地出门。好在老婆不离不弃,两口子在城边找了个破屋安身。全靠老婆勤勉,才勉强糊口。潭镇海却依旧故我,因此常被取笑,得了“秀才”的外号,他倒十分受用。听张二哥揶揄,他气恼道:“张二,你别瞧不起人!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真能进去和同知老爷喝茶聊天呢!”

  张二哥嗤笑道:“喝茶聊天?你啊,给人家端屎端尿,人家都嫌你笨!”

  城东的吴老四(官名吴山公,自比竹林七贤,但无人叫他官名)却一本正经道:“张二哥,话不能这么说。潭秀才志向远大,才华超群,别说和同知老爷喝茶,就算将来接了同知老爷的班,我也信!”

  潭镇海激动不已,紧握吴老四的手,用力点头。吴老四本意是取笑,见对方当真,只好强忍笑意,拍拍他肩膀:“我信你,他日飞黄腾达,莫忘兄弟。”

  张二哥不想潭镇海得意,泼冷水道:“寡妇梦球,尽想美事!没听说刘伯温斩了兰州的龙脉?这地方出不了大人物。不信你看,兰州卫当大官的,哪个是本地人?”

  潭镇海争辩不过,气得面红耳赤,拂袖而去。众人哄笑。

  金应龙遇见石大哥,才得些准信。原来,城里士兵出来传话,上面有令不杀人了,说完就把酒鬼提回城了。士兵们闲来无事,便拿剩下三个医生打板子解闷。

  老金忙拉石大哥到一旁,低声问:“你刚才说的瘟疫,到底咋回事?”石大哥道:“听说是发烧,烧一阵停一阵,吃什么药都不顶用,折腾几次,人就没了。”

  老金眼前一黑,这症状和他女儿的一模一样。

  他再无心看热闹,踉踉跄跄往家走。短短几步路,仿佛耗尽力气。到家扶住门框,定了定神才推门进去。只见李大嫂坐在炕沿发呆。

  “大嫂,别担心,李哥又被提回城了。”老金忙道。

  李大嫂泪眼看他:“大兄弟,别哄我了。都上法场了,哪还能活?我可怜的孩子……”

  老金急道:“你看你,我啥时候骗过人?真没杀,不信你出去瞧瞧。”

  李大嫂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金夫人也要跟,被老金拦住:“没几步,让她自己去。我有事和你商量。刚碰到你娘家邻居,说方生病了,身边没人,吃饭都难。你带天元过去看看,我给天姑抓上药再去。你也好久没回娘家了,这次多住几天。”天元是儿子,天姑是女儿。

  夫人娘家在兰州西门外七里的古峰山脚,人烟稀少,瘟疫时相对安全。

  金夫人疑惑:“前天方生还捎信,说山里寻到好东西,这两天给孩子们送来,怎就病了?”

  老金赶紧接话:“对对,说是腿出毛病了,定是进山挖东西摔的。你说他也是死心眼,两家就离十几里,古峰山能有啥稀罕物。”

  金夫人与弟弟感情深厚,父母早亡,乱世中姐弟相依。弟弟身体一向健壮,听是摔伤,不由信了:“这犟驴!每回说不让带东西,他非带!他一个人,要是有个好歹……赶紧收拾,这就走。”

  老金见事不遂意,急道:“你怎么不明白?一起走了,天姑的病咋办?你们先走,我给天姑抓完药就去找你们。”

  金夫人见他发急,更觉奇怪:“你凶什么?天姑离得开我?你到底想说啥?”

  两口子正争执,天元跑了进来:“爹、娘,舅舅来了!”

  金夫人转头看丈夫:“哟,没瞧出来,还学会骗人了。回头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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