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翻过岘口,眼前豁然出现一大片开阔的河川地。宛川河悠悠向北流淌,两岸则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往东望去,便是巴石沟,沟内林木郁郁葱葱,顺着沟谷往里便是连绵起伏的黄土山,那是一处绝好的牧场。
巴石沟与宛川河的交汇处,便是金家崖。大小的院落沿着山势错落有致地一字排开。这里,巴石沟的牛羊皮毛,宛川河谷的粮食蔬菜,汇聚成一个热闹非凡的繁华集市。
老金拎着本来要给老道长的礼品,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金老太爷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报丧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待问明原因,老太爷放下心来,二话不说,就带着老金往水磨坊走去。这座水磨坊不知建于何年何月,静静地矗立在宛川河岸边。
磨坊门口拴着两匹马。二人走进,看到酒鬼正和李玄宗在里面。酒鬼正绕着磨盘踱步,满脸疑惑地说道:“这没办法榨汁啊,蒿子怎么放进去,上面的眼太小了。”
李玄宗指了指上面一层,说道:“你没看上面这一层有绳子吗,把这一层吊起来,直接把蒿子放在中间。”
酒鬼依言试了一下,却忍不住抱怨道:“这抬上抬下的,不得把人累死。”
老金忍不住调侃道:“这是水磨,又不用你转圈拉。”
两人迎了过来,老金引荐介绍,老太爷对李玄宗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却好奇地落在酒鬼身上,问道:“你确定姓李?”
酒鬼笑着回应:“我和他一起长大的,还能有假。”说罢,便拉着老金出了门。
老金正满心焦急地关心钱的事情,酒鬼赶忙摆摆手,压低声音说道:“先别说这个,我刚才看了,这水磨没办法用。臭蒿子到处都有,咱们回去再想其他办法。”
这时,老太爷在后面说道:“没事,还有个水碾房,一起去看看。”
众人来到巴石沟,这里比宛川河要窄很多,沟内流出一股清澈的水流。虽然水量远比宛川河少,但由于石沟落差较大,水流湍急,在沟口的平台上,一座崭新的木头房子搭建于此。房子旁边伸出一段用木头搭建的水渠,架空着一直延伸到前面水位较高的地方。
这座水碾房与刚才的水磨坊虽然都是依靠水流驱动,但构造却精巧的多。水磨坊的水是直接流到石磨底下,冲击一个平放的水轮转动。而这个水碾房的水轮却是立起来的,水浇在上面,水轮便像车轮一样缓缓转动。水轮又带动横放的木轮转动。
碾房中间,是一个用花岗岩凿制出来的大圆盘,最外围一圈凹槽,凹槽里放着一个同样由花岗岩打磨而成的碾子。碾子水流的带动下,在石槽中缓缓滚动。
只一眼,便知道这东西能行。
酒鬼从怀里掏出包袱,走到老太爷面前,说道:“这次就麻烦老太爷和乡亲们了。”
老太爷有些诧异,老金更是惊叫道:“钱你找回来了啊,怎么找回来的?”
酒鬼神秘地笑了笑:“这个我回头慢慢给你说。老太爷,您先把这个收下。”
老太爷连忙推辞道:“收这个钱,会让别人戳脊梁骨的,我们老金家可不干这种事情。”
李玄宗道:“老太爷,这是肃王府的差事,您要是不收,我实在没法交差。再说了,这瘟疫具体要持续多长时间,谁也说不清楚,往后可能还得麻烦大家很多次。这次您要是不收,下次我们可就不敢来了。”
老太爷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将军这么说,那我就代乡亲们收下了。”当下,便又安排了几位村民协助干活。
几个人按照孙道长说的办法,先将臭蒿子仔细清洗干净,再放入水中浸泡,然后一股一股地放在碾盘里。
还别说,这效果真不错。天色刚刚擦黑,汁水就把一车装满了。
老太爷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羊肉面片端上桌,每一片都指甲盖大小,入口筋道顺滑,汤鲜味美。还有一盘爆炒肉片,一盆红烧野兔肉。最妙的是还有一坛黄酒,揭开酒坛,顿时酒香四溢,尝上一口,甘甜纯净,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疲惫一扫而光。
李玄宗连干两碗,舒服得直丝丝吸气,赞道:“好酒、好酒。”酒鬼刚开始还在强忍着,后来实在经不住诱惑,抢过一碗,大口灌了下去。
老太爷又拿了一坛酒过来,说道:“时间紧张,简单准备了点,大家别客气。应龙,你别光顾着自己吃,把大家招呼好。李将军,你别光顾着喝酒,是不是吃不惯面食?要不我吩咐人给你煮点米饭。我们金家崖的大米可是一绝。”
李玄宗摆摆手,说道:“老太爷不用麻烦,面我喜欢吃。但这酒我更喜欢。”
老太爷笑道:“你爱喝,走的时候带上几坛子回去慢慢喝。”
李玄宗赶忙说道:“不敢带,带回去让段将军发现就完了。下次,下次来的时候我再找老太爷讨酒喝。”
老太爷笑道:“好啊,只要你来,酒管够。”
酒鬼欣喜地说道:“这下好了,以后有李典仗在,路上就再也不怕了。”原来他从定远驿出发没多久就赶上了那拨人,但没敢声张,先往兰州方向赶。到了东关堡,正好李玄宗也在,他们本打算以商人不得穿绸缎的理由把商队扣下来搜查。可等商队到了,却发现他们都换上了粗布黑衣。李玄宗当即断定不是这帮人偷的,又快马赶回定远驿,果然从驿卒的房间里找到了包袱。
老金对真相惊讶不已,突然想起马三父子,担心地说道:“钱不是商队偷的,老马撵上去会不会吵起来啊?”
酒鬼说道:“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他们还打听商队的去向。我不知道是你托付的,简单聊了几句就分开了。没事的,又不是人家偷的,问清楚就好。”
李玄宗接口道:“那两个是你朋友啊?好汉子,一看就有功夫。”
老金说道:“让人家白跑一趟也不太好。不过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不是商队的问题呢?”
李玄宗解释道:“整个车队行动整齐划一,号令严明,这可不是普通商队能做到的。再加上他们为了顺利通过兰州,专门换了衣服。虽然朝廷有令商人不得穿着绸缎,但实际上根本没人管。想来是于指挥威名远扬,他们才提前做了准备。所以我猜这是一帮干大买卖的,搞的可能是掉脑袋的生意,不会为了那点小钱给自己惹麻烦。”
老金又想起那个混蛋驿卒,越想越生气,酒鬼劝道:“李典仗替你教训了一顿,狠狠抽了几鞭子。”
老金还是愤愤不平:“他是驿站的人,竟然偷百姓的东西。那些钱对他来说不算多,对我来说却是身家性命啊。”
李玄宗安慰道:“金大哥,我也想替你出出气,但驿站归地方管理,真把他打坏了我也不好交代。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嘱咐驿丞押送去县衙了。有肃王府的旗号,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包庇。到时候判个监守自盗,够他喝一壶的了。”
老太爷对李玄宗赞赏有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为人更是大气豪爽,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李玄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我哪有什么见识,这些都是段将军平时教导的。就这,他还老骂我笨呢。”
老太爷好奇地问道:“我听你们经常提起段将军,我怎么之前没听说过呢?”
李玄宗一脸自豪地说道:“我们段将军可厉害了,能文能武。既是肃王府的长史,又是甘肃镇的将军。肃王爷对他十分倚重,什么事情都要征求段将军的意见。”
老太爷惊讶道:“甘肃将军?这么大的官职?”
李玄宗笑道:“不是,没那么大,是我少说了两个字,他现在是游击将军。不过我相信,日后他定会成为甘肃总兵。”
老太爷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想成为平羌将军,谈何容易。
老金却对李玄宗的预判深信不疑,说道:“就是,段将军肯定不得了。老太爷,您是没看到,柴靖柴将军您知道吧?在段将军手里,连十招都走不过。”
李玄宗笑道:“你不懂,那是手下留情,有意相让的。”
老太爷心想,那肯定是看在段将军是王府的人,故意相让,不然以柴靖的本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击败。
李玄宗继续说道:“要是真打起来,走不过十招,那柴佥事就得丧命。”
老金附和道:“就是,柴将军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老太爷惊愕,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人家柴靖不过是客气客气,他们还当真了。
老金又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百姓闹事的时候,为什么段将军不针对闹事的百姓,而是把柴将军给拿下了呢?”
李玄宗解释道:“段将军说,骚乱往往是官府自持武力造成的。就算是百姓的原因,解决问题也不能直接去压服,最终就算把骚乱压下来,也会死伤很多人。所以把与百姓对阵的官兵拿下,一方面能让百姓出一出心里的怨气;另一方面,对闹事的人也是一种震慑,连军官都能轻易拿下,更何况是老百姓。所以一拿下柴佥事,骚乱立马就平息了。”
老太爷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有道理,能把百姓当人看,不容易。”
李玄宗接着说道:“老太爷说得在理,我最佩服的正是这一点。就说金大哥的那个小舅子,只见了两面,就因为意气相投,段将军便与他兄弟相称,对金大哥也是大哥长大哥短地叫,您说是不是?”
老太爷疑惑道:“段将军管你叫哥?”
老金赶紧解释:“老太爷,人家就客气了一声,我们身份天差地别,可当不了真。”
老太爷又问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管你叫哥,那这位段将军多大年纪啊?”
李玄宗回答道:“二十六,比我小几岁呢。”
老太爷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想必他的父亲一定是个名将吧?”
李玄宗摇摇头,说道:“您说得没错,段将军的父亲是军中战将,立国时,不幸战死了,段将军那时才刚出生,刘伯温刘神仙与他父亲交情深厚。他其实是由刘神仙抚养长大的。”
大家听后,纷纷点头:“难怪、难怪。”
老太爷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刘伯温确实厉害,可他毕竟只是个文人啊。
李玄宗继续讲述段将军的厉害之处。诸如单枪匹马破了万千敌军,孤身仗剑平了土匪山寨。
听他越说越玄乎,老太爷不禁心想:都说我们西北人喜欢吹牛皮,没想到这个京城人喝点酒也开始胡说八道了。一个文人的徒弟,又没正经学过武,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于是,他笑着说道:“大家赶紧吃饭,菜都凉了,吃完了咱们再聊三国的故事。”
酒鬼奇怪地问道:“老太爷,您是不是听岔了,他说的是段将军啊。”
老太爷笑道:“我年纪大了,老是走神,还以为你们说的是赵子龙呢。”
李玄宗猛地一拍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兴奋地说道:“老太爷说得对,我就一直在琢磨,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简直就是赵子龙轮回转世啊!”
老太爷实在听不下去,说道:“你们先聊,我有些陪不住了,先去睡了。你们吃完了只管休息,房子已经安排好了。”
大家赶忙站起来致谢,老太爷走出堂屋,来到院里时,突然来了兴致,亮开嗓子吼道:“剑光如霜马如飞,单骑冲出长坂围。赵云怀中抱幼主,要在曹营显神威。”唱罢,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李玄宗赞道:“还是老太爷懂段将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