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前来打扰的人终于少了些。金夫人说是去下地干活,方生正要准备,金夫人却执意让他留在家里陪孩子们。临走时甚至把门给扣上了。
被关在家里的三人百无聊赖,便在院子里打起了沙包。正玩得开心,突然有人敲门。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石大嫂与一位年轻姑娘站在门外,二人手中都挎着个篮子。
忙让她们从外面把门打开,石大嫂笑着介绍道:“这是我表妹,东川里的王家姑娘,她是过来换鸡蛋的。”方生赶忙引到厨房,指着那一大筐鸡蛋说道:“我正发愁呢,这么多鸡蛋,全吃了怪心疼,拿出去卖吧,也不太合适。幸好大嫂你来了,你看看,想换多少都行。”
天元和金花听到动静,也跟着跑进了厨房。拉住方生的胳膊,闹着要继续打沙包。
方生说道:“石大嫂,你们就看着自己装吧,我先去陪这两个捣蛋鬼。”表妹王姑娘一听,转身便要离开。石大嫂赶忙劝慰道:“都怪我,是我考虑不周全,把他们家本来就有鸡蛋的事情给忘了。既然来了,就先装些鸡蛋吧。”说着,便往篮子里又添了几个鸡蛋。原本篮子里就装着十几个鸡蛋,这下又多了几个。
两人拎着篮子从厨房出来,此时方生和孩子们正玩得不亦乐乎。石大嫂招呼了一声,说道:“我没想到你家有这么多鸡蛋,我亲戚带的麦子也不多,换这些就足够了。回头我把麦子拿过来。”
方生一手接住沙包,说道:“没事,你们多装点。麦子下次再带过来也没关系。对了,你们装鸡蛋的东西在哪呢,我帮你们抬。”石大嫂轻轻提了一下手中的篮子。
方生把沙包扔给天元,走上前去一看,说道:“就这么一点啊,篮子都还没装满呢。你们是拿回去自己吃,还是准备拿出去卖呀?”石大嫂笑着说道:“卖什么呀,王姑娘的母亲,也就是我二姨,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打算换些鸡蛋回去给老人补补身子,这孩子可孝顺了。”
方生听了,说道:“既然是自家吃的,还换什么呀。”说着,便夺过篮子,去厨房把两个篮子都装得满满的,说道:“大嫂,这些都拿回去。吃完了,我再送两篮子过去。”
石大嫂正想解释,方生却以为她是在客气,直接把二人推出了门,说道:“石大嫂,你就放心拿回去吧,咱们两家客气什么。我姐姐让我照顾孩子,就不送你们了。”说完,便高高兴兴地回到院子里,和孩子们继续打沙包去了。
石大嫂站在门外,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这孩子,也太实诚了。”王姑娘却是眉头紧皱,满脸不悦,瞪着眼睛说道:“实诚?我看怕是脑子有病吧。”说完,便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大嫂可不敢把这两篮子鸡蛋就这么放在大街上,只好拎着篮子在后面追。恰好这时,金家两口子从地里干活回来。两人满脸堆笑地和石大嫂打招呼,石大嫂便把篮子递给他们,自己则继续去追表妹了。
金夫人觉得不对劲,便也跟在石大嫂后面。老金则一脸茫然地拎着鸡蛋回到了家中。
方生看到姐夫拎着篮子回来,疑惑地说道:“唉,姐夫,你怎么又把鸡蛋拿回来了?”老金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方生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老金听完,不停摸自己的脑袋。方生见状,奇怪地问道:“姐夫,你怎么了?”老金苦笑着说道:“没什么,刚才好像看到神仙了,头有点晕。”
方生和孩子们听了,赶忙在天上寻找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哪有什么神仙呀?”
不一会儿,金夫人回来了。老金赶忙问道:“怎么样,姑娘是什么意见?”金夫人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什么意见,不成呗。”
老金说道:“方生只是没明白人家的意思,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再约一次,下次让方生去她家换鸡蛋,说不定就成了。”金夫人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王姑娘态度很坚决,没什么希望。”
方才在姐夫的解释下,方生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暗自琢磨,这姑娘到底是在嘲笑自己,还是该夸赞自己呢?此时听到对方如此决绝,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啊?”
金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人家说了‘为什么不成,心里没数吗’。”方生和老金面面相觑,一脸茫然:“那到底是为什么呀?”
金花在旁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唉,来晚了一年啊。”
这一次相亲算是没戏了。金夫人觉得,王姑娘为什么态度坚决,肯定也是那些流言蜚语起了作用。她自己也曾偷偷地找人算过命,可对方却含糊其辞,只是说让他们做好自己,别去管那些流言蜚语。还说等方生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自然就会顺顺利利的。
方生能有什么问题呢?说白了,还不就是房子的事儿嘛。于是,必须立即着手准备,争取明年把房子建起来。
城里的地块价格实在是太贵了,无奈之下,只能在城墙外选择建房地址。在给地方上打过招呼后,建房的申请也顺利获批。现在,需要准备各种建房材料,打土坯、买砖瓦、砍伐树木、取石料,每一项都是又苦又累的重活。他们又舍不得花钱雇人,邻里之间虽然偶尔会过来搭把手,但大多时候还是老金和方生自己干。
这一天的活计是打泥坯。打泥坯可是个苦差事,辛辛苦苦干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时,老金才突然想起来,城里还有一批菜要送。方生怎么能让姐夫再这么劳累,赶忙去地里铲了些菜,码到小推车上,便送去了城里。对方埋怨来得太晚,磨蹭了半天才勉强收下。
回来的路上,方生实在是走不动了,便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店里的伙计看到他满身都是黄泥,嫌弃地嚷嚷着,把他赶到了旁边。方生无奈,只好挪到旁边,窝在一处墙角,瘫坐了下来。斜下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一动都不想动,渐渐地便有了困意。
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这不是方先生吗?”声音不大,却惊得他浑身一激灵。连忙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站在面前。女子笑颜如花,那温暖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背后,仿佛给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耀得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原来,是刘家姑娘。
方生慌忙站起身来,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腿脚都有些发麻了,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折腾了许久,才算收拾清楚。此时的他,浑身僵硬,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十分生硬,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么巧啊。”
那女子微笑着说道:“是啊,真是太巧了。那天可把我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就回家了,都没来得及当面感谢您。实在是对不住,今天恰好碰到了,一定要好好谢谢您,感谢方先生的救命之恩。”说着便盈盈下拜。
方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赶忙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而已。”
这时,旁边走过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她看了看方生,说道:“这是谁啊,怎么跟个泥塑的似的,是掉进涝坝里了吗?”
刘姑娘赶忙解释道:“姨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方先生。那天我家的轿车不小心落水,多亏了方先生搭救。”
方生心想,这位应该就是人们传说的临洮府知府的夫人。贵妇人盯着方生上下打量,见他五大三粗,穿着粗布短衣,浑身污秽不堪,喃喃道:“这就是肃王府段将军的结拜兄弟?那个新进的秀才?你确定没认错人吗?”
正说着话,一辆轿车子驶了过来。车上的一位中年女子探出头来,喊道:“别闲聊了,都什么时候了,晚饭都要耽搁了。”
刘姑娘脆声回应道:“好的,娘。”然后又对方生说道:“我得回家了,改天有机会再好好感谢您。”说完,便转身朝着轿车跑去。贵妇人跟在后面,嘴里还埋怨着:“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别这么毛毛躁躁的,稳重点儿。”
方生僵硬地挥了挥手,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叹了口气,扶起小推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
一进家门,便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方生不明所以,金夫人打了一盆水,让他自己照照。方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头脸本就沾满了泥垢,刚才又用手揉了眼睛,结果把满脸都抹得脏兮兮的,狼狈极了。
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下可丢人丢大了。
不久之后,提学官来兰考核生员,方生顺利通过了考核。提学官看到他手上满是树枝和石料划的伤口,在得知了其中的缘由后,不禁感慨,如此有才华的人,生活却如此艰辛。
许知县懊悔自己考虑不周,忙派人送来了几大车砖石木料,把整个场地都占满了。
这下可好,这些材料不仅足够盖方生的小院,多出来的还能再盖两间房子。索性把多出来的材料拉到古峰山,把二奶奶家的房子也修整一下。
因为材料是官府赏赐的,方生不敢擅自做主,便向县里请示。许知县听闻,对他的想法大加赞赏。又听说二奶奶守寡多年,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生活本就十分艰难,却还尽心竭力地照顾方生姐弟,唏嘘不已。立即向临洮府呈报了二奶奶的情况,为她争取了个节妇的名头。
许知县是个通达之人。把原本应该用来立牌坊的石材木料,加上方生多出来的那些材料,派人一起拉到了古峰山。还亲自前往古峰山考察慰问。当看到二奶奶家的艰难处境后,当场便许诺,一开春就由县里出钱,阿干里出人,帮二奶奶盖一个新院子。不仅如此,还依照朝廷的规定,免除了一家人的赋税徭役,赏赐了许多吃穿用度。
岳教谕提醒许知县,把立牌坊的钱用在盖房上,不符礼制规矩。许知县却说道:“人住在破窑烂屋里,无人问津,却要花大价钱去修一个巨大的牌坊给大家看,这是让百姓看什么呢?是让他们看那些好人是如何衣不蔽体、吃糠咽菜的吗?朝廷奖励节妇,是为了教化乡民,可到底该如何教化?就是要让那些良善之人得到实实在在地好处,这样大家才会去效仿。空口白话地说教,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会让良善之人寒心,让那些小人嘲笑。”
岳教谕惊诧许知县堂堂举人出身,竟如此市侩。可毕竟人家是一县之父母,自己也无力阻拦,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