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指挥虽精通军事,毕竟兰州卫兵力有限,难以开展大规模的阵法演练。尤其是像一字长蛇阵、八卦阵这类有名堂的阵法,于指挥一次都没搞过,大家也从没见过。
这次的演练,可让众人开了眼界。方生虽还气喘吁吁,可眼前这壮观的场面,仍令他热血沸腾,内心的激动难以抑制。
冯指挥却全无欣赏的闲情逸致,他脸色煞白,颤声问道:“大将军,刚才您说的敌军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眼望长蛇阵,头也不回地说道:“蒙古五千精锐骑兵正从北方赶来,企图突袭兰州,劫杀肃王殿下。”
冯指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脱口而出:“他们从哪里过来的?”
李景隆猛地回过头,盯着冯指挥:“正是从你兰州卫防区直插过来。”
冯指挥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亲随刚从山林中跑回来,见状急忙推开众人,一把抱住冯指挥,大声号哭:“老爷,您怎么了?老爷您醒醒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或许是亲随摇晃得太厉害,冯指挥悠悠转醒。李景隆见他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冯指挥,无需惊慌,本将只是在模拟敌军来袭,搞的一次军事演习罢了。”
“演习?”冯指挥声音颤抖,满是疑惑。
李景隆点点头:“不错,肃王即将莅临兰州,安全保卫容不得半点马虎。万一敌军真的突袭,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一瞬间,愤怒和尴尬在冯指挥心中翻涌,就像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亲随却没忍住,脱口抱怨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演习就演习,提前说一声啊,瞧把大家吓得,魂都快没了!”
冯指挥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怎可对大将军如此无礼!”亲随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李景隆看了亲随一眼,也未多言。
众人来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弓箭手严阵以待。亲随正憋了一肚子火,立刻找到了发泄对象,破口大骂:“谁让你们关城门的?还不赶紧开门!”
此时,柴靖正在角楼观察黄河边的军士布阵,听闻士兵通报后,迅速回到南门。见城下除了兰州的各位官员,其余皆着明军服饰,便高声问道:“城下何人?”
骑兵正要答话,亲随却抢着高声叫骂:“你他娘的眼瞎了吗?连冯指挥都不认识?我们在外面遇险,你却关起城门自保,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李景隆扬起马鞭狠狠抽向亲随,亲随顿时皮开肉绽。他正欲发作,看清是平羌将军动手,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李景隆毫不留情,又连抽几鞭,怒骂道:“我大明将士,岂容你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辱骂!”
亲随爬在地上低声哀嚎,李景隆不再理会他,昂首向城上高声答话:“本将,甘肃总兵李景隆!”
柴靖在城上行了一礼,继续问道:“既是我大明军士,为何快马奔驰,惊扰地方?既不提前通传,又无明旗明号?”
李景隆答道:“王驾将至,本将先行巡视沿途。不通传、不明旗,是为了突击检查。若强敌来犯,各卫所能否迅速应对?”
柴靖心中虽也满是怨言,但仍强压怒火,心平气和地说道:“可有令牌?”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令牌,让军士放入城头的吊篮中。柴靖拉上去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下令打开城门。
柴靖快步迎上前,双手将令牌举过头顶,说道:“卑职刚才多有冒犯。”
李景隆下马接过令牌,说道:“无妨。”
柴靖正要行礼,李景隆上前一把扶住,说道:“阵前不必多礼。”随后,他转头向诸位官员道:“兰州卫有如此人物,实乃百姓之福,我大明之福啊!”
柴靖没想到会突然被表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赶忙退到一旁,说道:“请将军入城。”
李景隆带着众官员登上城楼,冯指挥走到城下时,却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他低头一看,裤子早已结成冰块,狼狈至极。李景隆强忍着笑意,吩咐左右搀扶冯指挥回府。其实,被吓得尿裤子的不止冯指挥一人,不少人都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与他人对视。李景隆见状,笑着说:“列位若有不便,就各自回去歇息吧。”
众人如释重负,匆匆离去,心里暗自咒骂,这李景隆分明就是故意来戏耍大家的。
方生则跟着众人上城看热闹。城下,兵将们在李景隆的指挥下又演练了几个阵法,精彩的表现博得阵阵掌声后,才收队进城。
当冯指挥泡在热水里时,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恐惧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沮丧和懊恼。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当着所有上层人士的面,接连晕倒,最后还被吓得尿了裤子。之前在众人面前装出的威严和自信,此刻荡然无存。以后还怎么在兰州官场立足?消息一旦传出去,西安那帮同僚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想到这里,他心如死灰,不禁长叹一声。
亲随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来,劝慰道:“老爷,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今天失态的又不止您一个人,大家都吓得不轻。这么突然的事情,谁能不害怕呢?”
冯指挥目光呆滞,喃喃道:“其他人无所谓,可我是指挥使,众人都看着呢。这么一闹,以后还怎么兰州立足啊?”
亲随一边用毛巾帮冯指挥擦拭身体,一边说道:“问题就在这儿,您是一把手,肩上担着责任,自然比别人更害怕些,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这次也怪那李景隆,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带着兵就冲过来了。”
亲随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关上门,小声说道:“我听路过的朋友说,这几年李景隆都快魔怔了,一有机会就想显摆自己的军事才能和名将风范。今天您也看到了,他和柴靖一唱一和的,演得跟真的似的,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比那个死秀才还让人恶心。我还听说,肃王府之所以老是修不好,就是因为李景隆。一有点风吹草动,不管敌人有多少,他就带着甘州所有精锐出击,摆弄各种兵法战略。就连剿个土匪,他都要在山寨前摆个什么阵。结果呢,他的阵还没排好,人家土匪早就跑没影了。”
冯指挥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喝了一碗参汤。无奈之下,又不得不去参见李景隆。此时,李景隆已经结束了操演,顾不上休息,便要去查看为肃王准备的府邸。
冯指挥和许知县陪同李景隆前往县衙。路上,他们看到一队队士兵,有的推着平板车,有的赶着马车,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车上装满了一袋袋的粮食,士兵们敲打着铜锣,大声喊道:“兑粮了!”
听到招呼的百姓,纷纷拿出烙好的烫面饼子交给士兵,士兵则根据面饼的数量,兑换给百姓不同数量的粮食。
李景隆和冯指挥都感到十分奇怪,这些士兵怎么公然和百姓交易军粮呢?
冯指挥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见状大声呵斥道:“竟敢公然倒卖军粮!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
一旁的柴靖赶忙拦住,说道:“指挥使息怒!这是我兰州多年的规矩,士兵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并非倒卖军粮。”
冯指挥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买卖军粮什么时候成了本地的规矩?”
柴靖解释道:“指挥使有所不知,我兰州卫兵微将寡,每次遇袭或演习时,士卒和民夫都要投入守城,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来负责粮草供应。因此,便定下了这个规矩:无法参战的妇孺要动员起来,用自家的粮油烙饼,供给守城的军士和民夫食用。战事或演习结束后,兰州卫派人将没吃完的面饼用粮食换回军营,这样百姓没有损失,面饼运回去也能当作士兵的口粮。”
冯指挥冷哼一声,说道:“就那么一点饼,怎么能换那么多粮食?”
柴靖继续解释:“这次算少的了,只动员了半天,士卒们消耗不大。如果动员时间长,给百姓的补偿会更多,因为大部分面饼都已经被吃掉了。”
冯指挥追问道:“那其中可有计量监督?”
柴靖一时语塞,茫然地摇了摇头。
冯指挥怒道:“简直胡闹!无人计数,如何确定多寡?有人滥竽充数怎么办?无人判定,质量如何保证?有人以次充好又该如何处理?无人监督,如何杜绝腐败?要是士卒胡乱兑换,又该如何是好?”
柴靖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守的是自家的城池,百姓们不会偷懒的,质量更不用担心,都是用他们最好的粮食来烙饼。”
冯指挥冷笑道:“幼稚!你亲眼看见了?”
不待柴靖辩解,冯指挥便向左右喝道:“传我的号令,立即停止兑换!让百姓自行前往军营,手里有多少面饼,就换同等重量的粮食。”
柴靖一听,顿时有些着急,说道:“万万不可!只兑换现有的,那已经送到城头的面饼怎么算?”
冯指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柴靖,说道:“柴千户,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跟个孩童似的,一点脑子都不动?你怎么知道是百姓自己吃了还是士兵吃了?万一他们就只烙了这些饼,没给守城士卒,专等着诓骗军粮怎么办?最起码要派人验收,验收合格的再出具票证,上面写清楚数量、品质,双方还要签字画押,如此才能作数。凡事都得有个凭据,像这样胡来,朝廷迟早被你们掏空了!”
柴靖再也忍不住了,怒道:“都兵临城下了,谁还有闲工夫干这些扯淡的事情!”
冯指挥大怒:“兰州卫到底谁说了算?我的命令不管用了吗?”
李景隆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说道:“冯指挥使息怒。我有个提议,此次是因我甘肃镇而起,那这次给百姓兑换的粮食就由我镇负担,你看如何?”
冯指挥的面子好歹找补了一些,再看到柴靖横眉竖眼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虚,便借坡下驴,点头道:“那就让甘肃镇破费这一次。不过下次,一定要依规而行!”
正说着,一名军士骑着快马疾驰而来。
“报!王驾已过清水驿,正在赶来兰州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