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便将酒肉消灭干净，巴图拉站起身准备迎战。段将军摆摆手，说道：“不急，刚吃完不宜剧烈运动。”
巴图拉无奈坐下，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又“嚯”地站起来：“不等了，早死早超生！”
段将军笑道：“好。”也起身开始准备。
巴图拉将披甲放上战马，段将军看了一眼，道：“我给你换一匹，你这马怕是撑不了多久。”
巴图拉轻轻抚摸着马背：“不用，多少年的老伙计，今天我们要一起战死在这大河边。”话没说完，他突然跃上马背，掉头向北冲去。包围的骑兵顿时吓了一跳，赶忙呼喊着挡在前面。他却又猛地勒马转回来，仰头大笑。
段将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冷冷道：“几十岁的人了，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
巴图拉哈哈一乐：“你啊，年纪轻轻，太无趣了。”
说罢，举起铁矛，怒吼一声，胯下骏马前蹄一扬，纵声长嘶，不等落地站稳便如疾风般纵马冲过来。
段将军翻身上马，长枪一抖，舞枪迎战。
铁矛大开大合，威猛霸气，在巴图拉手中更是虎虎生风，或捅或砸或扫，几十斤的铁矛被他舞得如同一团黑色的旋风，令旁观者胆寒。尽管离得很远，周围士兵还是下意识地觉得那根铁矛会扫到自己，包围圈不自觉地慢慢扩大。
长枪迅捷灵动，势如长蛇，在段将军手里仿佛活了一般，上下翻飞，或扎或刺或点或拨，各种技法层出不穷，变幻莫测，精妙绝伦。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驰。
城上城下战鼓隆隆，两岸将士齐声呐喊。这呐喊声，不只为自己人助威，更是在向敌将的豪气干云致敬。
也不知道斗了多久，在战鼓的轰鸣声中，巴图拉“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侥幸跑出来、藏在白塔山上观望的右千夫长，忍不住痛哭流涕。
站在城头的明军欢呼雀跃，几位高层互相庆贺，冯指挥满脸堆笑，大声赞叹：“肃王爷、大将军运筹帷幄，大破敌军，末将这就下去吩咐，大摆庆功宴！”
李景隆回过头，笑道：“不麻烦冯指挥了，来人，拿下！”
左右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将冯指挥扑倒擒拿。
冯指挥满脸惊惧，颤声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呀？”
李景隆目光如电，冷冷道：“那些人已经招了，都是蒙古人，提前潜入兰州城就为今日攻城做内应。”
冯指挥强作镇定，辩解道：“末将确有失察之过，但也不至于如此。具体有何罪责，朝廷自有法度，堂堂兰州卫指挥使，不是你说拿就能拿的！”
李景隆冷笑一声：“冯景略，仅仅是失察吗？那伙人手持的令牌全是兰州卫签发的，这么大的数量，整个兰州城除了你，还有谁能办到？”
完蛋，把背锅的提前打死了。冯景略眼前一黑，又晕倒在地。
肃王与李景隆一行人踏冰穿过黄河。
段将军持枪呆立，巴图拉胸膛被洞穿，鲜血汩汩流出，那白色的战袍被鲜血浸染，如同花蕊在雪地中绽放。
李景隆举起佩剑，高声呼喊：“段将军威武，我大明将士威武！”
段将军与众将士齐声回应：“肃王爷威武，大将军威武，大明威武！”
李景隆满脸得意，感慨道：“段将军今日大展神威，气吞山河，壮我大明军威！”
段将军拱手道：“全仗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军才能大破敌军，击毙敌首。”
李景隆红光满面，哈哈大笑：“众将士辛苦了，回兰州好好庆祝一下！”
段将军拱手道：“大将军，待末将返回战场肃清余敌后，再庆功不迟。”
李景隆拉起他的手：“不忙，大事已定，这些琐碎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你们随我回城，好好休整。”
说罢，他向旁边摆长蛇阵的将领道：“你带一部兵马前去打扫战场，接应各部。”
柴靖上前，抱拳行礼：“末将愿一同前往！”
李景隆点头：“甚好，柴千户熟悉地理，一同前往，肃清余敌不得有误。”
二将领命出发。
左右士兵上前要割巴图拉的头颅，段将军眼神一凛，上前拦住：“末将有个请求，能否将敌方首领的尸首完整交还给对方？”
李景隆犹豫了一下，转头望向肃王，肃王点头道：“甚好，段将军考虑得周全，首领自有首领的尊严，准备上好的棺木先将尸首收敛了，你以甘肃镇之名与对方沟通，约定日期交接，以彰我大明之仁，显我大明之威。”
段将军谢过，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巴图拉，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楚的情绪。
巴图拉被刺落马下，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低头看到胸口的洞正咕咕冒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颓然躺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
段将军走上前，望着这个对手，沉默不语。
巴图拉伸出手，微微比划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枪法……”
段将军轻叹了一声：“你是没力了。”
巴图拉缓缓摇摇头：“十年前或许能和你拼一拼，现在不行了，我和我的老伙计都不行了……”
段将军心中有些不忍，问道：“想埋在什么地方，王保保城下可以不？”说着，他指了指北方。
巴图拉艰难地扭头，看了看依山而建的城堡，叹道：“齐王盖世英才，只有叔父那样的人物才配相伴左右，我就不辱没他的威名了……”
段将军微微颔首：“那就送回老家。”
巴图拉越发喘不上气，声音微弱：“不了，草原的儿女，生死都在天地之间，被狼叼被虫咬都一样，任凭你们处置……我只求你帮个忙……”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已经断断续续。
段将军凑到跟前，巴图拉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救救百姓，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段将军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将死之人，心中突然变得空灵。巴图拉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半坐起来，伸手指向兰州城，厉声道：“可怜我族被奸人所误……”浑身一颤，没了气息。
李玄宗与北去打扫战场的大军一同回来，身上挂了彩，看样子伤得不轻，却满脸兴奋，嘴里不停地嚷嚷着：“痛快，这仗打得痛快！”
前两天回来的木云策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痛快个屁，要不是你柴草准备得不够，这次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李玄宗涨红了脸，怒道：“那能怨我吗？你们才分给我几个兵，能搞那一堆已经把人累垮了！再说了，你们还说经过这一趟杀戮，对方肯定没有胆子原路返回，结果人家还不是来了！”
原来守岘口的正是李玄宗。待岘口的火灭了，又赶忙堆上柴草，严阵以待。此前准备的柴草在第一次阻拦时已用了大半，现在所剩无几。不过大家都认为，蒙古军再回来蹚这座鬼门关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他们真来，从谷口到岘口全是上坡路，人困马乏，两边飞箭不断，能不能活着到达都是问题，留这些柴草只是以防万一。
不想蒙古军来往机动，把弓箭手吸引到谷口附近。除了巴图拉向南突围，其他人都冲着岘口来了。木云策的兵虽然在山顶追赶，但人在山上怎么都跑不赢地上的战马。没了空中的牵绊，敌军行动异常迅速。火还没燃烧起来，他们就冲上山坡，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撞进火场。李玄宗忙率兵堵住岘口，但他手下都是步兵，怎么可能挡得住亡命的铁骑？
等杨靖川赶来，火却烧得正旺，反而阻滞了明军的追击。李玄宗忙命兵士挖土填出来一条通道，自己则扯下一名骑兵，飞身上马，加入追击队伍。
本以为自己养精蓄锐，对方征战了一天，很快就能追上。不想蒙古军和疯了一样，拼命往前跑。途中不停有跑不及的蒙古兵掉转马头，向明军冲锋，给同伴争取逃生机会。就这么边打边赶，直到黑石川才撵上。双方激战一场，最终只有百余名蒙古兵将趁天黑突围。明军紧追不舍，突然，阵阵狼啸传来，声音凄厉，骇得马匹惊慌嘶叫。
明军强行催马追击，行到一条山谷。山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从远古传来：“既然已经大获全胜，何必非要赶尽杀绝，留一条活路不行吗？”
军士们又惊又怒，纷纷喊骂：“有本事就出来大战一场，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突然，四周传来密集的狼吼声，响彻四野。比刚才的更多、更近。这才发现，荧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那绿色的光芒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令人不寒而栗。
黑夜之中，荒野之外，这是狼的天下。军心大乱，杨靖川慌忙下令撤退。所幸，狼群并未追击，只是在黑暗中目送着明军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