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的行程异常顺利,各部落接力护送,安全问题不用考虑。有顺宁王这个暴发户做榜样,有前几个部落的实际行动,谈判毫不费力。
有一支队伍隐伏在草原,随着他们前进,却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段将军率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从庄浪卫关防入境。
刚入大明关卡时,有名军士迎过来,是杨靖川手下的一名千户。远远就大声道:“段将军,汪震麟倒台了!”
段将军惊讶道:“是让朝廷查了吗?”
千户道:“不是,是让兰州卫的潭指挥拿下了。”
段将军与方生都惊呆了,潭镇海这是要揭竿起义吗?
千户将所知情况讲了一遍。汪震麟一出事,杨靖川就四处打听段将军的下落,但谁都不知道使团的去向。不想今天却在关卡巡查时碰到。
二人脱离使团,快马赶往兰州。
潭镇海的精神一会儿亢奋,一会儿萎靡。见到段将军,他立即将与汪震麟一起贪赃枉法的罪状留本拿了出来。
这份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让二人大为震撼。更令人震撼的是罪状的细致程度,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上任以来的每一件过错,尤其是与汪震麟有关的罪行,更是描写得极为详尽,甚至连二人合谋时的谈话都一一记录在案。
其中所列的大部分罪状,方生都知道。只是二人构陷肃王的计谋,他是第一次听说。待听闻他们是为了报复肃王抢了和尚头贡品的收缴才下的手,方生冲过去一脚将潭镇海揣翻在地。
潭镇海趴在地上,哀求段将军,以钦差的身份将这份供状递交给皇帝。段将军却摇头道:“我重复递没什么意义。况且这上面列的罪行,于百姓是大恶,对朝廷而言却不一定。还得找些更有力的证据,才能让上面下决心。”
两人随后前往监狱。看押的是锦衣卫,若非钦差前来,根本不让进。但进去也没什么用,汪震麟只说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审我?”然后便闭口不言。锦衣卫担心段将军借机报兄长之仇,坚决不同意动刑,最终只能草草结束。
潭镇海向方生诚恳道歉,忏悔之前对他的打击和折磨,并当即签署特赦令,让方生恢复自由身。他还打算向上面申请,将方生的功名和职务一并恢复。
方生却摆摆手:“不需要那些累赘。当初是吴老四下的手,当然你也脱不了干系。这样吧,多赔些银子,这事情就算了了。”
这个要求让段将军和潭镇海都颇感意外。在他们的印象里,方生是个不爱财的真君子,怎么现在也张口闭口都是钱?
方生淡淡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别废话,赶紧拿钱。”
潭镇海窘迫道:“不瞒你说,我是有些钱。这些年和汪监军一起挣了不少,但那是赃银,都封存起来等上面来人查抄呢。”
方生道:“放心,你的案子没人管。他们要保汪震麟,就不能追究你。”
潭镇海疑惑不解。
方生不耐烦道:“就你这猪脑子,给你解释不通。放心给我就是了。”
潭镇海犹豫道:“方先生,不是我小气,也不是不相信你。我说万一啊,万一上面人来查抄,如何交代?”
方生气道:“几百年不变的死脑筋。这样吧,我先拿个几百两,等花完了再来取。万一有人来查,你也能交差。”
出了卫府,不再像上次那样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兰州的大街上。只是物是人非,一切恍如隔世。
方生在阳光下站了许久,忽然道:“走,先去办我的事。”
段将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不多问一句,控马跟在后面。两人先到了老金家,方生拿出一锭银子扔给姐姐,说了句“准备臊子面”,又转身出门。
二人径直到了老刘家。老刘对朝廷大员和土匪头头一起造访感到十分困惑,不知道该跪迎还是该报官。
方生没有废话,直接把兰州卫签发的公文递了过去。
老刘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公文上赦免的是过去的罪过,并不代表他以后就绝对安全。颤声问道:“方先生这是何意?”
方生冷冷道:“让你女儿跟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老刘见他完全不像以往谦谦君子的模样,更加惶恐,颤声道:“方大当家的,这……不合礼数吧。”
方生厉声喝道:“既然知道我是大当家的,还扯什么礼数?土匪讲究个狗屁礼数!交是不交?”
段将军也取下宝剑,猛拍在桌子上。
老刘吓得瘫倒在地。刘母小心翼翼挪进来,哭诉道:“方先生,不是我们不愿意,实在是不得已。”
段将军凑过去低声道:“人是他抢走的,此后就与你家无干了,明白不?”
两口子这才醒悟,慌忙起身:“对、对、对,是你们抢走的。我们并没和土匪结亲,不,不,是没和大王结亲。我们也是受害者。”
方生不耐烦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叫姑娘出来啊。”
老刘这会儿却学乖了,道:“哪有我们主动把姑娘叫出来让土匪抢的啊?”
方生笑道:“在理,不愧是我方生的岳丈。”不再废话,走过去叩开刘姑娘的房门:“走,跟我回家。”
刘姑娘说了声“好”,拎起已经收拾好的衣物包裹,跟着方生出了院门。两人共骑一匹马,扬长而去。
老刘还是有些不放心,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喊叫:“土匪抢人了!土匪抢人了!”
见他们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两口子相拥而泣,终于了了这块心病。
老金见他们回来,又惊又喜,忙问刘姑娘怎么一起来了。
方生道:“我抢回来的。”
金夫人道:“净吹牛皮,定是段将军中间说了好话,不然亲家公怎能放手。”
段将军笑道:“我是说了好话,但是拿剑说的,哈哈哈,很多年没这么痛快过了。”
刘姑娘点点头道:“是的,我在屋中听到他们威胁我父母。”
金花欢呼雀跃,大叫:“抢得好!”
金夫人急道:“你还真成土匪了?这么胡闹,以后亲戚怎么做?让刘姑娘再回不回娘家了?让乡邻们怎么讲谈?”
方生道:“我是个土匪,不这么干,不可能娶到刘姑娘。这么一来,就算以后有事,也连累不到她家里人,两全其美。”
刘姑娘正与金花说笑,转头道:“是这个道理。”
金夫人无奈地说了句“你们俩啊”,就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了。
老金笑道:“叹什么气嘛,这是好事啊!来来来,快把面下上,今天就算是结婚了。”
金夫人一边唠叨,一边让天元去把石大哥一家叫过来。金花把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
石大嫂赞道:“刘姑娘真是俊俏,这都好几年没见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如果是我让困在家里好几年,指不定愁成什么样。”
刘姑娘笑道:“我从小就这样,喜欢安静,可能是懒惰的缘故吧。”
金花道:“不懒不懒,刘姐姐这样才好。像我妈那样,一天到晚的操闲心,早急出毛病了。”
天元道:“就是,整天担心这个,忧愁那个,好像这南城根离了咱娘就天下大乱了。”
金夫人气道:“两个没良心的,我一天到晚的操的谁的心?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为什么那么多病,还不是让你们给气的,给吓的!”
她转身要走,突然回过头问:“你刚才叫她什么?”
金花脆声道:“刘姐姐啊。”
金夫人急道:“糊涂啊,应该叫舅妈,怎么还叫姐姐?”
金花道:“我就愿意叫姐姐,对不对啊,刘姐姐?”
刘姑娘笑道:“是的,我也愿意金花这么叫。”
金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一家子都是无法无天。”
一碗臊子面,这婚礼就算举行了。
尽管简单,大家还是喜气洋洋,开开心心。
聊到夜深还不尽兴,但今天方生结婚,不能待得太晚。石大哥让石大嫂拉着回家,段将军也借口有事,驰马到了城西,换上夜行衣,展开身法潜入汪府。
每个房门上都贴着兰州卫和锦衣卫的封条。兰州卫的封条在下,锦衣卫的封条在上。仔细看,两层封条都完好无损,也就是说自始至终都没人进去查抄过。方生所言不虚,上面根本没打算处理汪震麟。
行到卧房外,段将军在一扇并不显眼的窗户前研究,怎么才能在不破坏封条的情况下进去。突然听到身后有风声,不及细想,抽出长剑反身一劈,“咣”的一声巨响,兵刃相接,将来人逼退。不等他反应,段将军伸脚在屋墙一撑,飞跃过去,直刺对方面门。
来人万料不到对方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就这么躲过自己的雷霆一击,慌忙间举刀格开长剑,顺势斜砍。段将军借着他格挡的力量向后腾空翻身,故技重施,踢了墙面一脚,又冲对方面门而来。这次对方却没有格挡,而是提刀上撩,以杀破杀。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将段将军惊退。
这是久历沙场的战将才有的狠绝。段将军跃回原地,仔细打量对手。只见他身着蟒服,手持绣春刀,身量不高,却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
纪纲与汪震麟是生死兄弟,老段之死他应该脱不了干系。况且自己夜闯由锦衣卫把守的汪府,一旦闹上去,肯定讨不了好。段将军心一横,索性借机除掉此人。
他挥剑上攻,瞬时与纪纲对战了十几招。对方武功虽然稍逊,但凭借刀法狠辣,关键时刻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每次都能逼退段将军的迅捷攻击。但这种打法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可能中招。加之段将军身法灵活,远比他的猛劈猛砍来得轻松,时间一久,纪纲渐渐落了下风。
汪府内有重大隐密,为防节外生枝,纪纲禁绝其他锦衣卫进入,只在外面包围警戒。原以为兰州一座荒僻小城,能有什么高人,整日里不是吃吃喝喝便是睡大觉。却不料今日碰到硬手了,来人武功高妙,平生未见。纪纲挥刀横斩,借势向后跃出丈余,道:“段同知,别让在下为难。”来人虽然蒙着面,但一想便知,现在兰州城能有这个身手,并且敢闯探汪府的就只有他段吟龙。
二人都是同知,段将军还比对方大一级。但锦衣卫是何等的地位,王公宰辅,人家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敬畏对方武功了得,怎能如此客气?
虽然被叫破身份,段将军却不理会,仍发力进攻。纪纲狼狈躲开后大叫:“段将军,你兄长一事与我毫无关系!我当时正在江南缉拿建文余孽,回京后才知道此事。”
趁对方稍稍迟疑之际,纪纲向后跃上院中假山,拔出腰间火号,喝道:“你我并无深仇大恨,何必苦苦相逼?”
见已失了先机,段将军收剑道:“汪震麟涉嫌使团被杀一案,白天你的手下不让进门,没办法只能晚上过来探查。这是段某领的钦命,不得不来。如果纪同知认为不妥,尽可动手将段某拿了。”
纪纲道:“使团被杀一案既已结案,段同知何必非要攀扯汪震麟。并且他是宫里的人,自然由宫里决定他的生死,不劳你费心。你我同朝为官,各有使命,再斗下去大家都不好看。为了不让朝廷为难,不让圣上为难,今日纪某不再与你争斗,也不召唤其他同僚前来助阵。段同知还是好自为之。”
段将军不再多说,跃上房顶,纵身出了院墙。无奈叹道:“妈的,白跑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