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从庄浪卫传信过来,道:“汪震麟一案与使团任务无关,不宜过多介入。圣上有命,令使团前往顺宁王部宣抚,不得有误,应尽快出发。”
侍卫长道:“你与顺宁王有仇,怎么能去他的部落,要不你给陈公公说说,就说身体有佯,你留在兰州养病,顺宁王部我与陈公公去便是了。”
段将军道:“我是正使,怎能不去,现在兰州满大街的锦衣卫,稍有不慎,反而会拖累你与陈公公。没事,此去是独访顺宁王,出现任何问题他都逃不过干系,反而会比之前安全。”
第二天,队伍出了西门,向北出发。远远地,镇远桥头立着一人,正是方生。一名侍卫笑道:“我还以为方先生不与我们同行了。来来来,这儿还有空马,赶紧上来!”
段将军却摇头:“这次出使是朝廷的任务,他只是普通百姓,去了多有不便。”
侍卫长打趣道:“段将军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以前他是土匪都能带得,现在脱罪了反而多有不便了?”
方生翻身上马,笑道:“就是,队长说得在理。出生入死的时候记得兄弟,现在要去吃香的喝辣的,却把兄弟忘在脑后,段将军太不地道了。”
使团众人哈哈大笑。方生回头看看段将军,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段将军无奈摇头,低声埋怨:“你刚刚成婚,不好好在家待着,趟这趟浑水干什么?”
方生笑道:“知其不可奈何则安之若命,这是你教我的。怕什么,走就是了。”
段将军愣了片刻,哈哈一笑:“也罢,一切都是命运。”便不再劝阻,二人打马向前。
出了金城关,过了沙井驿,一路向北。走了五六十里,马匹突然焦躁不安。方生笑道:“该不会是遇到狼群了吧?”
话音未落,官道旁的山坡上果然出现了十几匹狼,绿油油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使团众人吓得围成一团,有勇武之人抽出兵刃,招呼大家快走。方生却远远认出这是张尕娃的手下,想上前打个招呼,马却嘶叫着往后退。他只得下马,上山靠近狼群。然而,这些狼并不像以往那么亲近,反而低声嘶吼,躲着他,不让他靠近。
山下众人对他的举动钦佩不已。一名侍卫感叹:“早就听闻你是悍匪,说实话,哥几个虽然佩服你的计谋胆识,但对悍匪一说却是半点都不信。今天才知道,方先生非同凡人。那可是一群狼啊,你啥都不带,就敢走那么近,还吆五喝六的,真不是一般人。”
另一侍卫附和:“就是,别说狼了,就算是一群野狗,我也不敢。更奇的是,他说走就走了,把后背全暴露给狼群,那些狼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动都不敢动。我听百姓说你成仙了,方先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法术?”
段将军笑道:“这算什么?他以前手下有几百只狼,指哪打哪。现在跟着我是落魄了,这十几条都指挥不动。它们是不是不认识你了?”
方生摇摇头,心中诧异。那些狼明明认识自己,这次怎么明显有敌意。
继续往前赶路,尽管恐惧心稍减,但众人还是希望离那些家伙越远越好。行了不远,一队骑兵迎面驰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骑兵询问有没有遇到狼群,众人七嘴八舌地描述刚才的情景。骑兵循着他们指的方向快马离去,临走时不忘喊了一声:“北边闹狼灾,小心点!”
方生见他们个个手持长枪,身背弓箭,定是要找狼群的麻烦,想出言阻拦,但嘴张了张又沉默下来。
段将军见状,安慰道:“没事,那些狼兄弟机敏得很。”
方生叹道:“唉,都是为了生存,向着谁都不合适。”
在庄浪卫与陈公公汇合,一见面,陈公公便埋怨道:“汪震麟的案子你瞎掺和什么,满朝皆知,你与他素有仇怨,介入反落人口实,甚至事得其反。”段将军喏喏称是。
本来从庄浪卫出境最方便,但陈公公与使团众人都不愿再走那条路,所以只能选择从营盘水出境。途中经过一所驿站,正在休息,门口有人打听使团的位置。出门来看,原来是李玄宗。他得到狼灾报告时并不在意。但这些天越演越烈,甚至传出狼群袭击村庄的消息,便挑了一批弓箭手出发,沿途汇报有使团刚刚经过。知道是段将军一行,便快马赶了过来。
李玄宗正要前往营盘水巡查狼灾一事,便与使团同行。到达镇虏堡时,气氛更是紧张。堡守见李玄宗,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停诉说这些天的担惊受怕。李玄宗叱骂道:“就几只狼而已,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吗?你手下那么多兵勇都是吃干饭的吗?”
堡守哭诉道:“李佥事,您是不知道,这段时间路过的不知道有几百只。白天还躲着点人,一到晚上,平川上,山坡上,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眼睛,还叫唤个不停,吓得连觉都不敢睡。”
李玄宗问:“伤亡多少?”
堡守答道:“打狼的时候伤了几个兄弟。但没来得及撤到堡里的牛羊都让狼霍霍了。”
李玄宗点头:“人没事就好。暂时别出去,先把人保住再说。其他地方损失怎么样?”
堡守支吾道:“自从狼灾开始,我便把百姓收拢到堡里,再没出去过。”
李玄宗正要发火,堡守连忙解释:“不是属下胆小。您记得前些年的山字墩不?当时狼群攻破燧堡,里面一个活口都没留。大家都说这次和上次是同一拨,我担心这城堡守不住。”
李玄宗沉声道:“别招惹它们。没有深仇大恨,不会冒险攻你的城堡。”
堡守口中诺诺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那些畜生也懂这个?
堡内拥挤不堪,众人勉强睡了一觉,便继续前进。再往前,原本空旷辽阔的荒原,现在更见不到一个人影。
至晚到达营盘水,远远就看到河边篝火绵延。听到这边有响动,突然锣鼓齐鸣,人声鼎沸。有人冲这边喊:“来者何人?”
李玄宗回应:“是我,李玄宗。是范把总吗?”
营门打开,跑出来几名士兵,领头的上前哭诉:“老大,您可算来了。兄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见营地用石头垒的矮墙,搭上木头,再插上狗刺,四个边角用木头搭的瞭望台。墙的外面也铺了一圈狗刺,在外围生了几堆火。
李玄宗转了一圈,点头称赞:“不错,这个野战营地建得像那么回事。”
范把总笑道:“这不还都是和您学的。”
李玄宗哼了一声:“这个马屁没拍好。”
范把总疑惑,李玄宗道:“离此地十余里有座军堡,如果是我,就去那,而不是费劲在这地方生造个营地。”
范把总道:“自从汪监军到来,那个军堡就废弃了,这都多少年了,没办法用。”
李玄宗不以为然:“再废弃也比这里强啊。”
旁边有军士插话:“您有所不知,那座军堡现在成狼王的中军大帐了,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这么一说,旁边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
这营盘水是来往大草原的交通要道,后来因为持续的战乱,人口锐减,现在更是大明与蒙古的战争拉锯地区。只剩屯垦的军户在此居住。
人烟稀少,野兽自然就多了。不过地域广大,各有各的地盘,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偶有冲突,也只是损失几只羊。这次却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刚开始,人们发现废堡上空有大量的秃鹫盘旋,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恶臭。夜晚的狼啸也远比以前频繁,且大多从古堡方向传来。
有胆子大的乡民进去看个究竟,人没伤着,却让吓疯了,嘴里一直叨叨:“吃人,吃人。”后来有牧羊人在古堡附近发现一条人的胳膊,已经让啃得不成样子。就再也没人敢靠近古堡。
范把总带人挖陷阱,设埋伏,放毒药。起了一些成效,但也让双方的矛盾激化。没几天,漫山遍野就都是灰狼的影子。人畜只要落单,立即会遭到攻击。
军户住的窑洞互相离得太远,没办法相互配合防守。范把总将所有人聚集,在河边建了个野战营地,才算稳定下来。
到后半夜,狼群照例过来骚扰。虽然有生力军加入,众人并不畏惧,但一夜不得安宁。妇女孩童的哭泣声、伤者的哀号声,充斥营地。长此以往,就算不被狼吃了,吓都能吓死。
李玄宗决定留下来抵御狼患,使团休整了一天便继续出发。
从营盘水出发,穿过山岭便到达明蒙边境。
行到谷口,远远便看到一座军堡,高大苍凉,堡墙上有很多黑影。方生仔细张望,陈公公催促道:“别节外生枝了。我们有我们的任务,操那个心干什么?再说了,狼王的领地,是你能闯的吗?还真以为那些狼怕你。”
方生不置可否,笑着点点头,打马向前走。
刚进山谷,就看到山脊上立着几匹灰狼。众侍卫拉开弓弦,大家都默不作声埋头赶路,只希望狼群别在大白天攻击,更希望这些狼也认识方先生。
行到谷中,隐约听到有人喊叫,众人左右观望。陈公公小声催促:“别管闲事,赶紧走。”
段将军观望了一会,并没找到人,便催马向前。但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拉着哭腔大喊:“将军,救救我!”
陈公公道:“别管了,没听过搜魂吗?这是诱我们停下来让狼吃了。”
他这么一说,吓得大家一激灵,都快马往前跑。方生却发现右侧半山腰站着一个人,远远打量,是个衣着破烂不堪的牧羊人。
陈公公劝道:“千万别过去,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
段将军笑了笑,冲着那边大喊:“你过来,我们人多,过来你就安全了。”
那人回应:“军爷,这么多狼,我过不去啊!”
陈公公道:“听到没,他就是想骗我们过去。”
方生和段将军对视了一眼,让队伍原地戒备,二人向山谷走去。
走到切近,段将军怒喝一声,当空发了一箭。狼群转身隐入山谷。那牧羊人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颤抖着连路都走不了。段将军上前将他拖下山来,问道:“汉民还是蒙古人?”
牧羊人道:“汉民,汉民,小的是营盘水的军余。将军能不能给口吃的?这几个月光啃野菜,都快把人吃疯了。”
段将军给了几块大饼,一大袋水,牧羊人疯一样往嘴里塞,都噎得喘不过气来。喝饱喝足,好一会才缓过精神,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诉说自己的离奇遭遇。
“几个月前,一大早我就赶着羊出门。这些年羊绒的任务重,也容易卖,很多军户把牧羊当成最要紧的营生。河川的草场已经远远不够,所以舍近求远到这山沟放牧。”
“那天刚进山没多远,老黑就叫个不停。老黑是我的狗,跟了我十几年。鼻子灵得很。我心想是不是遇到狼了。”
“正担心呢,还真从山沟里窜出几只狼,吓得我赶紧揽着羊往外跑。不过那些狼没冲我来,而是往山坡上跑。没跑几步就从山上滚下来,身上都带着箭。我正奇怪呢,草丛里又射出几支箭,除了最前面那几只跑上山顶,其它狼都让射杀了。”
“草丛里出来几个边军,都皱着眉头向山顶看。有一人道:‘这些畜生真是怪,自从我们出发,就一直远远跟着。那么多羊群不去叼,谋一群当兵的,真是不知道死活。’”
“不知道是哪里人,口音很奇怪。领头的那个汉子盯着山顶又多起来的狼群道:‘一定要找机会把这群畜生给灭了。’”
“旁边那位道:‘老大,灭不灭以后再说。有这几个畜生立在山顶,使团是不可能进山的,他们绕路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