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奎引兵退出,忽兰察指挥兵将在中间操练,往来冲突之法、迎敌拒敌之法、撤退追击之法、伏击包抄之法一一展示。战法精熟、勇猛迅捷,令人叹服。
操练结束,忽兰察部引兵退出,刘奎带兵上场。队形一展开,段将军便暗自惊心。此人将汉人传统的战阵之法与蒙古的骑兵战术相融合,队伍中既有手持长矛的重甲骑兵,又有持强弓硬弩的神箭手,还有手持轻弓弯刀的轻骑兵。几个兵种相互配合,往来策应,颇有章法。
演练结束,刘奎举起令旗大喝一声,重甲骑兵密密地排了两队,平举长矛,奔驰冲锋。强弓队伍紧随其后,不停向前方抛射,轻骑兵护住两翼,快速移动,伺机袭扰对方战阵。整个军阵紧密配合,像一堵高墙,更像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滔天巨浪。
忽兰察的队伍如果是奔袭的狼群,那刘奎的队伍就是座移动的杀戮机器。
此人从一个逃亡的犯军到如今在蒙古得享大名,地位显赫,绝非偶然。
随着军阵的前进,大地都在震颤。震颤的不只是大地,在座的宾客无不骇然失色。虽然他们不在军阵的正前方,但还是被这气势如虹的战法给震慑到了。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的队伍面对这样的碾压会是什么结果,必定是片甲不留。
顺宁王不无得意道:“这是刘万夫长新创的阵法,段将军以为如何?”
段将军点点头:“将汉人战阵之法与蒙古骑兵战术相结合,着实令人震撼。如果是我面对这样的对手,早溜之大吉了。王爷麾下尽是能臣干将,本使佩服。”
顺宁王哈哈大笑:“段将军过谦了,你的手段别人不知,本王是领教过的,当真神鬼莫测。正如你们汉人兵法里讲的,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段将军道:“王爷谬赞了。”
顺宁王道:“只可惜像段将军这样的人才现在却几无立锥之地,大明朝廷当真是有眼无珠。刘万夫长在大明朝只能当个军户,甚至都当不下去。到我蒙古来却能尽情施展。段将军经世之才,如果来我部落,必定能创下远高于刘万夫长的伟业,莫辜负了岳老师一片好意,更不要辜负自己一身的好本领。”
顺宁王竟亲自表露招揽之意,段将军大感意外,忙道:“王爷与岳老师一片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各为其主,各安其命,本使万不敢做他想。”
顺宁王笑道:“不急,哪天想通了,大明待腻了,草原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阅兵仪式结束,宴会开始。大家一边吃喝,一边欣赏蒙古勇士的精彩表演,有高超的骑术展示、激烈的叼羊比赛、赛马、马球、射箭等等。在座的大多都是军人,相比较昨天的歌舞,对这些节目更感兴趣。也和昨天一样,纷纷加入进去,和大家一起竞技。
当然,大明使团依旧一动不动。
团体竞赛告一段落,接下来是一对一的对抗赛,先是摔跤。勇士们跳跃着入场,然后捉对较量。这个比赛宾客虽然更喜欢,但少有人下场。使团众人都是各部落的高官,年纪是一方面,战阵骑射才是其专业方向。摔跤也会,但和这些专业的摔跤手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大明使团更不敢下场,输了就是有失国格。
方生没那个能力,也就没那个纠结,乐得清闲。今天和丞相在一张桌子上,料定对方不可能下药,放放心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接下来是马上对抗,骑士们各持武器,两两厮杀,以谁先落马为胜负标准。为免误伤,用的都是未开刃的兵器,枪矛之类的兵器在枪头上裹上棉布,参赛者也是披挂完整。即便如此,几场下来还是伤者不断,尤以铁矛造成的事故最多。两方对冲时,虽不能洞穿,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落马者伤筋动骨,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大声哀号。
比赛要比前几项惨烈得多,但军士们还是踊跃参加。段将军道:“王爷平时就这么练兵吗,还是只有比赛的时候?”顺宁王道:“平时一直如此,现在受伤,总比战场上丧命要强得多。”
段将军深表同意:“是这个道理,草原骑士能长期保持高水平战力,除了天然的环境,这真刀真枪的训练之法也是关键所在。”
忽兰察在旁边听到他们说话,离座披挂,持枪上马。赛场中一位勇士刚刚得胜,正在大声吆喝:“谁敢与我一战?”见忽兰察骑马过来,吓得勇士支支吾吾道:“土绵那颜,属下万万不敢与您对战。”
观战的嘉宾哈哈大笑,有人大喊:“刚才不是很勇吗,现在怎么怂了?”
忽兰察道:“别让他们看扁了,我蒙古勇士什么时候怂过,你尽管大胆施展。”
勇士慨然道:“明白!”在马上拱手行礼,催马舞枪冲了过来。
不知道是实力差距太大,还是心虚胆怯,行不过十合便让挑落马下。幸好忽兰察施的巧劲,勇士并没受伤。
忽兰察持枪立在场中,良久都无人应战,拱手道:“早就听闻段将军枪法如神,能否下场与我较量一番?”
众人一下子来了兴致,都大声撺掇,尤其是忽兰察的属下,喊得最起劲。
顺宁王并不说话,他明白,真的想让人们想通,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只能静观其变了。
段将军回应道:“土绵那颜武功高强,本使佩服,就不用比了。我此来是为了两家和平,刀枪无眼,伤了谁都不合适。”
忽兰察道:“段将军说伤了谁都不合适,是自认为武功低微,怕我把你伤着,所以根本没有上马的勇气嘛?”
段将军并不答话,侍卫长忍不住起身道:“土绵那颜何出此言,段将军武功高强,怎会惧你?只是他自重身份,不屑与你争斗罢了,万一两三合便将你捅下马去,岂不伤了两家的和气?就你的水平,我来陪你最合适。”
说罢走出长棚,全身披挂,持枪驱马登场。
忽兰察本不想与使团其他人争斗,但让对方这么一番贬损,火气上顶,挥舞着长枪就冲过来了。
一方是纵横草原的猛士,一方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斗了数十合仍不见胜负。两人都暗暗惊心,对方竟如此了得,不敢有丝毫马虎,都奋力拼斗,完全一副战阵搏杀的态势。要不是用的是未开刃的兵器,二人早已遍体鳞伤。
这场比赛远比前面几场精彩,众宾客不停欢呼,大声助威。段将军却越来越担心,这样斗下去,败阵的一方不死也得重伤。
顺宁王心中也是雪亮,杀段将军还有个报仇的理由,杀侍卫长干什么,在哪都说不过去。起身喝道:“停手!”
赛场中忙敲起铜锣。
场上二人各退了几步,顺宁王大声道:“二位武艺超群,旗鼓相当,今天比拼十分精彩,让我等大开眼界。但这般斗下去,恐怕互有损伤,会伤了大明与我蒙古之间的和气。我看就以和为贵,这场比试算作平局如何?两位并列为今天比赛的冠军。大家说好不好?”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斗了这良久,场上二人心头的火气也消散了不少,都觉得对方武艺高超,没有必胜的把握,彼此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场下看热闹的宾客却不愿意了,这才刚有点意思,就不打了,顺宁王太小心,太扫兴了。
场外有人道:“既然大家还没看够,我给大家伙展示展示如何?”说话间有一骑士入场,身上的甲胄擦得光亮,但明显能看出是有年头的老甲,铁矛也是老物件。
段将军心头一震,此人他见过,正是那晚突袭使团的头领。这套装备他更是熟悉,这是当年巴图拉的披挂。原来如此。
来人正是巴图拉的儿子,脱欢。宾客们兴奋地呼喊,草原上一等一的好汉接连登场比拼,真是不虚此行。
顺宁王见他穿着巴图拉的铠甲,更是双目含泪,强笑道:“侄儿来晚了,今天的比赛已经决出胜者,下次你再登场不迟。来,过来与我一起为今天的冠军颁奖。”
脱欢道:“汗王叔,这个冠军我不要也罢,只是这比武却一定要参加。”
旁边有人道:“脱欢台吉是想和哪位冠军比试?”
脱欢道:“我想与大明钦使,段将军比试比试。”
不待段将军回答,侍卫长喊道:“我与你一战可否?”脱欢理都不理他,大声道:“段将军,可否与我一战。”
顺宁王正要出言阻拦,刘奎起身大声道:“段钦使当年在兰州城下,尽管稳占上风,仍愿意与脱欢台吉的父亲,巴图拉汗匹马决斗,何等的英雄气概。今天碰到故人之子,怎么就怂了?难不成段将军只会打以逸待劳的仗,只会埋伏在山沟里搞偷袭?当年坑杀我族五千人的魄力哪去了?”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尽管知道那场战役的人不少,但除了部落高层,普通士卒百姓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贵宾,大明的钦使正是当年的罪魁。纷纷瞪大眼睛,鼓噪起来。尤其是当年的老兵,一个个血脉偾张,恨不得上前撕了段将军。
他如此公然叫破,让顺宁王等人十分诧异。岳老师厉声道:“刘奎,你一再出言挑衅,到底所为何事?”
刘奎拱手解释道:“老师不要误会,学生并无他意,只是想满足脱欢台吉比武的心愿。”
岳老师怒道:“你可知不管是伤了大明钦使还是伤了脱欢,都对双方无益,甚至会给部落招来灭顶之灾。”
大明使团更是诧异,陈公公正要起身与顺宁王交涉。段将军却站起身来,神情淡然道:“我当与故人之子一战。”
说罢便离坐下场,准备披挂。本来的喧嚣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人说话:“刘万夫长话说得不错,但忘了一点,段将军当年是我部落的仇敌,现在却是大明的使臣,比试最好点到为止,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众人纷纷侧目,说话的却是阿噶多尔济。虽然他没有遵从指令幽闭,但刚才的几句话着实让顺宁王欣慰。
小王子接着道:“今天在场的宾客中,武功当以段将军与我王兄为雄。两位顶尖高手奋力一搏,是我等的荣幸。我提议大家共同敬二位一杯,一来为这场难得一见的比试助助兴,二来也表明只是比武切磋,并无他意。无论如何争斗,我蒙明两国还是亲如一家。”
顺宁王万没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此时却如此深明大义,赶快应和:“说的没错,来人,给大家斟满美酒。”
小王子笑道:“父王,不是做儿子的不敬,你也太小气了,这算什么好酒?真正的美酒还藏在您的大帐内。”
顺宁王哈哈一笑:“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此事,速速把从吐鲁番运来的葡萄美酒搬出来。”
小王子弯腰拱手道:“谢谢父王赏酒。”随即带几名士兵去大帐搬酒。
顺宁王向众人道:“大家别见怪啊,这孩子让我惯坏了,说话没大没小的。”心中却暗自窃喜,这孩子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还是很识大体的。
有部落首领道:“我们怪阿噶多尔济干什么,怪的应该是你,有好酒藏起来自己喝,太不地道了。”
顺宁王哈哈大笑。
不一会,美酒送到。果然清澈透亮,颜色鲜艳,一股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与马奶酒天壤之别。
各宾客喝完一碗仍叫嚷着不够,今天一定要把顺宁王的存货给霍霍干净了。
方生浅尝一口,就觉得满口生香,大赞好酒,正要一饮而尽,感觉有人碰了一下自己,见岳老师对自己使眼色,便偷偷将酒泼了。
段将军与脱欢对饮一碗,持枪上马。两人并不急着进攻,而是互相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