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打晕了我,当我醒来时,眼前的漆黑伴随着剧痛仿佛在告诉我什么。
我起身来,耳边传来了我母妃和阿夏的哭声。
母妃看似十分喜静不喜欢和人多嘴,其实遇上事情是最爱哭的那一个。我只有笑着说:“母妃哭什么呀,我不是醒了吗?皇宫费得起这二两油,怎生不点灯呢?”
母妃拉着我的手,哭声却是不减:“文儿,你的眼睛疼不疼啊,你别难过,以后,以后母妃陪着你,阿夏也陪着你。”
该是母妃这次哭的太过悲切,我心里觉出不对:“母妃你说清楚,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我想下床逮着一旁的御医问个清楚明白,却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摔了下去,手肘磕在床沿边,撞得生疼。
我抬手去摸自己的眼睛,摸到的却只有瘪瘪的眼眶和结了痂的伤口。
那个人剜了我的眼睛。
母妃说那个人是立朝遗民,为了报复阿爹在宫里潜伏了二十年。他看见沈将军,便放弃了刺杀我阿爹,只好从我下手。
我听了只是笑,笑那个刺客混的差,沈将军早就一身伤病,耳力早已不如以前都不知道,不然怎么发现不了我在偷听。也笑那个刺客蠢,父皇哪会真正在乎我呢,替代品废了一个还有第二个,最多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多赏些东西罢了。
在乎我的只有母妃和阿夏,不过她们现在整日整日地哭,离变成和我一样的瞎子也不远了。
我渐渐讨厌起了这宫里所有的事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嘲讽我的无能。没有办法治好自己的眼睛,没有胆量去问父皇那日的详略。
我说服了母妃继续去当她的淑贵妃。我则整日躺在池塘假山边的贵妃榻上不肯动,或是一整天待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那株长势喜人的桂花树。
阿夏总能懂我的意思,我也越来越不肯说话了。
父皇的朝务更加繁忙了,每日派来送东西的人也越来越谄媚。那个大箱子很沉,我甚至听见放下的时候,抬它的小太监的微微喘息。里面有药,有好玩的小东西,有新流行的衣服样子,有刚刻成的画本子。我不想知道个仔细明白,每次都让阿夏把它放在阁楼的厢房里。我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当那个小厢房都堆满了后,我开口说了近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
可能是时间久了,我的声音有些沙,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快忘记怎么说话了。
“我要见父皇,阿夏你去帮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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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让她们给我簪上戴上以前我很喜欢的那些首饰,只是穿了身青色的衣裳就去阿爹御书房了——暂且再叫一次阿爹吧。清晨的露水重,我裹紧了衣服。夏日就这么怕冷了,没出息。
我跪在地上请了安便没再起来。御书房内没别的人,我能闻到香炉里散出来的龙涎香味:“父皇,那日您和沈将军的话,儿臣都听到了。”父皇只是沉沉地应了一声。
我突然很难过,但没有眼睛哭不出来,也只能磕了一个头退出去了。
我没有坐等在一边的步撵,拉着阿夏一起走回了永安殿。
我走得很慢,感觉到太阳在一点一点照进宫墙,照在我冰冷的手上。
我转身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向太阳来处微微低头。
我从此只信太阳。
我去了那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厢房,蹲在地上把玩着一枝玉荷花,我微微抬头,问道:“阿夏,塘里的荷花怎样了?”
“回公主的话,池塘里的荷花今早全谢了。”
“我想去看看。”我起身,阿夏托住我的手腕,引着我走向池塘边。
荷叶早已不如刚舒展开时软嫩,我手指触到了叶心的水珠,我收回手,手指上的凉意像是沁在里面一样。
“阿夏,我想吃你做的荷花酥。”
殿里没有别的人,我向前长着手指。
太阳照下来了,照在身上暖暖和和的,我感觉有风在吹着池塘,没有吹动太阳和一池的荷叶,只是吹的一旁的树的枝子沙沙作响。
那么太阳该如何祭拜呢?摆一碟炸荷花又是否太孤僻了呢?
佛不愿渡我,太阳又是否能慰藉我那死了多年的岁月呢。
在学堂读书时最喜欢“叶枯红藕,条疏青柳”这句,虽然没什么好寓意,但是每次读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坐在宫外初秋的塘边,含着一块桂花糕看着远处的人忙碌着。
可是我却等不到红藕了,也读不了那有桂花香气的诗了。
我任由自己向前落。
我感觉自己被水围住了。明明过了一个夏天,水却还是很凉,我已经有些困倦了。我没有拂去眼前的白绫,它从来不是困住我的东西。它为我挡住了最后一点尊严。现在也是。我想让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我能好看一点。
太阳啊太阳,带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