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善,阿照叫我阿向,向是我的字。
我和阿照相识于二十余年前的长安。那时他正意气风发。先帝患上不治之症,但其余皇子皆不成大器。遂派我接回二十年前因朝中内战而失落异国的三皇子。借此机会率领大军重击立朝。扯呢,两岁就把人家扔在立朝,留下的那些人连保护他的都不太够格,十八年后还想让人给你当枪使?
我是抱着被拒绝的心去面对的,但当我看到阿照的时候立马推翻了这个想法。他太过理智冷静了。他替身身份太过惹眼,如果那些世家对他做了什么,那他是没有理由不接受义朝这个助力的。
为了让立朝皇帝打开宫门,阿照打算从皇帝最喜欢的小女儿曲文涄身上下手。但那小公主貌似被所谓的贵女圈子所排挤,自身也不想参加什么旁的宴会。很是神秘。终于得知她要参加舒贵妃的秋日宴。我当时正在指挥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重重关卡,忙的焦头烂额。我知道他名义上的母亲早亡,父亲常年离京,不止一波杀手去过他的院落。所以并没有担心他会手下留情。但是那晚我问阿照的时候,他却显得有些迟疑。我打趣说是不是小公主长得不好看,他下不去手。阿照却是摇头,说这庆乐公主像是个天真的半大孩子。我在战场上杀了太多的人,看谁能成为对手我是一看一个准,天真却是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的。于是也就不能懂阿照的心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拿了一壶酒。
我那时不怎么了解阿照,只是偶然碰见一次他和小公主在一起看庙会,等回过神来才觉出不对。他面对那些叛徒时像个活阎王,就算无事发生也是不苟言笑的。和小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却一直在笑。小公主穿着一身藕色的长裙,臂间挽着一条靛蓝色的披帛,眉毛弯弯,眼尾上挑,下巴圆圆。发尾上的珍珠一摇一摇,像一只可爱的猫儿。我不禁感叹立朝皇帝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
阿照决定在成亲当日破城。
我问他小公主该怎么办,一向胸有成竹的他只是茫然地摇头,只是下令谁也不许伤她。
那日火光满天。
小公主砍了阿照一刀,逃走了。我示意去追,能杀了就杀了吧。小公主成了阿照的软肋,这软肋偏还不肯老实,牵扯地阿照死去活来。阿照是要当皇帝的,皇帝的位置该铁石心肠的人去坐才好。
我下令让人屠城,阿照却不让。
“阿照!你想清楚你要做什么!”
没有退路了。阿照,你得把她从心里割下来。
小公主果然还是死了。
一早就知道,她那样有傲骨的人,怎么会投降,又怎么会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地活下去。
阿照发了疯一样想一起跳下去,我知道他不会凫水,让四五个侍卫兵一起拉住他。他跳不了,就一直在喊。我还来不及下令让士兵卸了立朝士兵的武器,他们就全部自刎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后海太大了,小公主的遗体还是没有捞上来。阿照在她的衣冠冢的碑上刻了“立朝女帝”的字样。阿照没有刻上自己的名字。“她该是不想看到我的。”阿照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
那是个忠烈的女子。
回义朝的那天,我带了瓶立朝的酒去了那座小小的衣冠冢。
我讲酒倒入海里,鞠了一躬。
愿你来生远离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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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继位后的第三年,群臣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终于纳了几位妃子。两位妃子没过几年就诞下了皇长子和皇次子。
在我以为阿照不会再扩充后宫的时候,他又纳了一位典家的女儿。典家不是什么世家权贵,上下三代都是文臣,算是半个书香门第。我回到京中述职时还疑虑宋家那么急切,为何不把宋家十五娘也纳了。这样也好权衡一下势力。
直到我看到了典家六娘——该叫淑妃了。
骨相是学不来的,皮相却是像了个四成。
四成皮相,也算得上是建安城里排的上名号的美人了。
第二年,淑妃诞下一位公主。升为贵妃。阿照给赐了名号,叫文念。
我因为旧疾复发无法再在前线,只好留在建安里训练那群禁卫军。
小公主越长越大,我有时候心道这孩子真会长,就这么往着让阿照宠没边的方向长了十多年。有时候看着文念公主的眼睛,就好像一下回到了那年的长安。
阿照果真越来越宠溺文念。
我知道我是武将,劝谏是文臣的事。但我还是去了。我知道要求他没有多余的感情很强人所难,但九五之尊的位置向来容不下多情的人,我想我该去好好说一下的。
阿照很激动,可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正当我要败下阵来时,有刺客闯进来了。
没想到文念也在御花园。
她的眼睛没有了。
阿照下令将那个刺客处以极刑。但不知道为什么,文念不愿见到阿照,也许是迁怒,也许是听到了阿照和我的对话。
一个月后,文念自杀了。
没多久,淑贵妃和文念的那个侍女也自杀了。
阿照说文念听到了那天的话,还说是小公主——曲城一直不肯原谅他,才会带走文念。
从文念走后,阿照就不爱处理朝务了,就像老了十岁一样,对什么事都很倦,将将半百之人,华发却生了一片。
太子加了冠礼没多久,阿照就传位给了太子,自己一个人去了后海。
他不让我去,他说我得在建安晚年幸福,不用跟着他那个糟老头子在海边日晒雨淋。我心想这沈涉那小子自从文念走后便愈加不成器,哪来的晚年幸福。但也只能让他自己走了。
我向来是拦不住他的。
只是没有告诉阿照的是,其实在文念死之前我见过她,那时间文念瘦的厉害,但还口齿清晰。
“我其实还挺好奇那位曲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父皇那样的人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该是自由自在,干净真实的人吧。我不怪父皇,也不怪沈将军——只是看不到今年的桂花糖了。”
我当时只是点头,却一直也不明白。
义元若十九年九月,元若帝下诏退位于太子。后居于后海行宫。
义崇安五年,先帝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