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们曾经 真的幸福过

　　肖扬将沈寞送回了家。沈寞的家有些清冷，装修极简，一切以原木色与白色相搭，家具只简单留有必须的几样，其余一切摒除。风萧萧当初来的时候就嚷嚷着屋子冷寂，说话都能带回音。

　　肖扬环顾四周，并未说什么，但沈寞看出了他眼中的惊讶，因为他们曾经的家，是温馨而色彩繁复的。尽管只是租来的房子，她还是每天乐此不疲的去装扮它，买所有色彩温暖的床具，可爱的情侣牙具，毛巾也是桃红与天蓝。窗台上的花瓶中，日日插着娇艳欲滴的花朵。那时候，尽管很穷，但沈寞依旧想把两人的日子过的浪漫，每每深夜至清晨打工结束回家，不管多累，沈寞都会伴着晨曦走路回家，将省下的车费留下来，路过家外的巷子口，在路边卖花的阿婆手中买束一天中最新鲜娇艳的花。

　　每日清晨，肖扬睁开眼都可以看到阳光洒进窗内，将花瓣上的露珠镀上金色的光晕，照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而身旁的沈寞，安静清浅的呼吸均匀的起伏，她的睡眠开始，而他也该为了共同的生活迎接新一天的打拼。

　　他们曾经，真的幸福过。

　　眼见肖扬沉溺过往，连带着看沈寞的眼神也生了情愫。

　　“喝点什么？”沈寞适时打断了肖扬。肖扬清醒过来，看了沈寞的窗前，空空如也，一丝愧疚划过眼底。

　　“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早就过去了。”沈寞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边说边脱去自己沾雪的外衣，随后走进室内换衣服。

　　肖扬站在客厅中，看着沈寞的背影，被封印多年的感情在一瞬间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肖扬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绪，可已无能为力，那些过往的一幕幕侵蚀着他整个身躯。沈寞换好衣服出来的一刻，正好撞见站在客厅内神色复杂的肖扬。

　　“你怎么……”，肖扬猛的上前将沈寞紧紧拥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寞未说完的话被肖扬吞入口中，破碎而凌乱。

　　若老天肯怜悯世人，定会圆了凡尘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尽管他曾有万般过错，她却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可老天却从未有半分偏袒，时过境迁、万事俱变，况人心最易善变。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想起，似在提醒他们偷得浮生只可得半日闲，偷来的终究是要还的。

　　沈寞媚态迷离的翻找出打扰二人的手机，却在看到手机屏幕的一刻骤然清醒。肖扬的手机，上面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暗夜中，手机屏幕的闪烁照射出沈寞苍白的面孔，肖扬亦是清醒过来连忙想要拿回手机。沈寞紧紧掐着，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话中的来电屏保，直至对方似乎等不到回答，电话挂断。

　　“寞寞……”，肖扬不知该说什么，除了对不起，可已经说了太多的对不起。他这一生，终究是辜负了她。如今，更是羞愧难耐。

　　沈寞依旧盯着手机，一条信息提示响起，沈寞看向肖扬，意图明确。

　　“190214”，肖扬说出了一组号码，沈寞嘲讽一笑，手指快速按下解锁密码。

　　打开微信，紧接着又是一条信息发过来。沈寞点开“my soul”的联系人，打开第一条语音，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沈寞却仔细听着对方的声音，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声音有些清冷却很温暖，清冷的交代工作，温暖的关心着肖扬。沈寞点开第二段，“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Love you ！dad。我的中文是不是很好了？”，幼儿的稚嫩软糯可爱。

　　沈寞关掉微信，翻出肖扬的相册，一张张看着肖扬一家三口的照片。

　　空气寂静的可怕，肖扬的心沉入谷底。

　　照片中，那个女人精致而高贵，小女孩天真烂漫，那个女人是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在领奖台上自信夺目。还有，他们的家，四处可见孩子的玩具，凌乱而温馨。阳台上、餐桌上、客厅中都插着鲜艳的花朵，娇艳欲滴又欣欣向荣。院子内的草坪上，紫藤花架下，一家人幸福的坐在秋千上。

　　肖扬一直看着沈寞的眼睛，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平静，平静的无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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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昼吞噬黑暗，黎明即将到来。沈寞独自坐在窗前已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稍微动一下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在错位重组，此时除了脑子是自由的，其他都被禁锢的无法动弹。

　　肖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也不记得了，直到看到窗外的车水马龙，人群流动，才有了意识，自己身处何地，又遇到何事。

　　撑着麻木的身体，沈寞起身，洗漱、装扮、出门、工作。

　　大街上，路边的早点摊子传来炸油条的香气，从不吃早饭的沈寞给自己点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全部吃了个干净。

　　起身前往公司的路上，沈寞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既然活着，她总归要继续向前的。

　　一上午的工作结束，肖扬在沈寞公司的拍摄工作也到了尾声。到茶水间休息的时候，肖扬正好撞见沈寞，本想向沈寞解释什么，张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倒是沈寞，无事一般恭喜肖扬工作完美结束。

　　风萧萧午休的时候正准备去街角的炸鸡店买些零食吃，刚走出工作室的大门就撞上了肖扬。两人直面相对，都一瞬间的错愕，半晌没缓过神来。

　　“师姐夫，来了。”左右的声音将两人拉回现实。

　　风萧萧听见左右的称呼，一下子反应过来。

　　孙韵蓉的老公。风萧萧感觉自己的世界有些混乱。左右还不知肖扬与沈寞的关系，但也看出两人相识的模样。不等左右询问，风萧萧扭身踹了左右一脚“叛徒！”风萧萧闪身离开。

　　左右一脸茫然的看向肖扬，肖扬一副无奈的表情。

　　风萧萧怒气冲冲的打电话给沈寞，通报肖扬的情况，谁知电话中沈寞情绪异常平静的告诉风萧萧，自己早已知晓，让她安心。

　　工作室内，肖扬把与风萧萧如何相识的事告诉了左右，左右没想到，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那个风萧萧口中害了沈寞半辈子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师姐夫。还记得在美国的时候，孙韵蓉第一次带肖扬介绍给左右，左右为孙韵蓉一百个不服气，肖扬横看竖看都配不上孙韵蓉，可是孙韵蓉却对他喜欢进骨子里，后来的很多次，左右去孙韵蓉家拜访，都能看到肖扬对待孙韵蓉的仔细与妥帖。

　　孙韵蓉像一个风筝，永远奋力冲向云霄去追逐最高的地方，哪里有风，她就迎风而上，而肖扬就是那根线，总是默默牵引着她指引回家的方向。

　　他们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肖扬在打理，整齐的草坪，花瓶中每日新鲜的花束，那里是一个温馨的家。

　　左右实在无法把记忆中顾家的男人与风萧萧口中狼心狗肺的男人结合在一起，但他们确实又都是他。

　　左右与肖扬商定好拍摄计划送他出门的时候，风萧萧正在工作室院子的凉亭里发呆，桌上摆着一袋子炸鸡。肖扬离开的时候风萧萧瞥了一眼，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送别肖扬，左右走过来，伸手拿了一块儿炸鸡送到口中吃起来。

　　“味道不错。”左右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风萧萧不理会左右，左右继续肆无忌惮的吃起来。风萧萧被左右弄的心烦，一巴掌拍向他的手。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告诉你，他不是好个好鸟儿，你不许跟他合作。”果然，风萧萧的性子就是藏不住屁，发出来了，左右也就放心了。

　　左右掸了掸手上沾染的炸鸡粉末，正色的看着风萧萧“萧萧，你不是小孩子了，工作就是工作。”

　　风萧萧也知自己不允许左右与肖扬合作是自己孩子气了，但肖扬她是真的厌烦，甚至是恨。不管他现在如何，都改变不了曾经的错误。就算，她不清楚当年他与沈寞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一定狠狠的伤害了沈寞。

　　“我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是不可能过去的，但我也有自私的时候，沈寞的事，我很理解。但这不会改变我对工作上的决定，工作室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成年人不是只对自己负责，凭自己喜好做事就行。我希望你能明白。”左右摸了摸风萧萧的头。

　　“孙韵蓉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个同沈寞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两个不一样的灵魂才能互相慰藉，同样的灵魂只能时刻提醒对方曾受到的伤痛，没有机会去感受幸福。

　　肖扬很快帮助左右完成新品样衣的拍摄，期间风萧萧一直回避。

　　沈寞下班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肖扬的告别信息。

　　机场，肖扬提着简单的行李前往办理登机牌，身旁到处是熟悉的语言。很多年前，他一无所有、厌恶国内的一切，决心就算出国流浪也不在这个令自己讨厌的地方苟活。于是，他真的就去流浪了。

　　他一面打工一面四处游走，像一个孤魂野鬼，他去了很多国家，打了很多份工作，越过沙漠、穿过原始森林、独自在峡谷攀岩，曾在飞翔伞上想要割断绳索，也在深海中试图拔掉氧气罐。可在最后一刻，他清楚的明白了，他不想死。

　　他从未去过那个传说中的童话之国丹麦，但在想活下去的时候，肖扬突然很想去看一看，去寻找生的希望。在那里，他遇到了孙韵蓉，那时候孙韵蓉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到处寻找设计灵感。在她的身上，肖扬想象到了沈寞的样子。他一直都知道，沈寞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沈寞还是会偷偷练习画稿，她曾说过，将来的婚纱要自己亲自设计。而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沈寞应该也如现在的孙韵蓉一样，一心追求自己所热爱的热爱。

　　那一刻，肖扬很想很想沈寞，压抑许久的愧疚让他蹲在街头失声痛哭。他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孙韵蓉，也将自己对沈寞的亏欠弥补给了孙韵蓉。后来，他一路看着她从青涩稚嫩的实习生成为炙手可热独当一面的设计师，就像另一个地方的沈寞，同样如此一般。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他开始渴望家庭，他们也拥有了家庭。他想，国内的沈寞，应该也是如此吧。

　　肖扬拿着登机牌前往安检口，目光触及之处，未看到沈寞的身影。一瞬间的失望，肖扬暗自苦笑，自己不配心存奢望。他与她，今后终归不会再相见。此次相遇，亦算最后的告别。

　　肖扬随着人群步入安检口。

　　不远处，沈寞看着肖扬的背影逐渐与曾经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背影重叠在一起，那时候她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像个疯子一般大喊着他的名字，而他淹没在人群中，再无半点消息。

　　一切都已远去，终究是抓不着握不住。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新年即将到来。大街上四处充满热闹的喜庆气氛，让人的心也不得不温暖起来。

　　风萧萧很早就告诉沈寞，今年左右会将风爸风妈接来一起过年，原本是左右一家去风萧萧家过年，但因着左右家还有一位寿星太奶奶在，不宜出门。沈寞感叹风萧萧找了一个好婆家，事事为娘家考虑，叮嘱风萧萧要好好珍惜。风萧萧担忧沈寞的去处，沈寞劝她宽心，自己肯定是要回去陪秦琴的。

　　第二天的时候，沈寞收拾妥当准备回老家，临出门之际，接到了秦琴的电话。

　　“妈，我下午就到了，还买了很多你爱吃的甜点。”近几日来，受新年的气氛影响，沈寞的心情也是好了不少，说起话来轻快了很多。对于很多事无法面对的事，也试着去接受。就像冯医生打来电话，对沈寞病情的治疗建议，她也选择勇敢面对。

　　另一端，秦琴半晌没有动静。

　　“小寞啊，过年你不想回来就不回来了吧，我也想着不要你回来，我现在这个样子谁都不想见，你要是回来肯定是要见一见亲戚们的，我也免不了得出现。你也知道，我不想听她们说话，也不想理会她们那些虚情假意的问候。我想，还是算了吧。”秦琴静默片刻，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电话挂断后，沈寞的笑容定格在嘴角，眼神变得空洞，看不出悲喜。

　　被抛弃的孩子，无枝可依。